苏杭想，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可能是在妈妈死去的夜晚才真的有了一个宿主。
透过蒙蒙的泪眼，她看到医院走廊坐着的一个小姑娘，身单影薄，清汤挂面的打扮看起来完全不像那个意气飞扬的街头少女。
那个场景她可能早有预感，在发现妈妈床头奇怪的瓶瓶罐罐时，在妈妈支支吾吾怎么也不肯说这是治什么病的药时，她其实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她没有想过死亡。
更加没有想过，这个自打她一出生就活在她的世界里却不知道扮演着怎样角色的女人，有一天会真的离她而去。
这世上放弃她的人何其多，这个女人没有。
可能，还有一个人。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眼前出现一片阴影，小小的苏杭抬了头去看。
真的是你，那个永远会在她需要时候出现的男人，那个从一开始她就不愿视为哥哥的男人。
于是就这么开始了。
苏杭开始认认真真地接近他，或者，慢慢接受他的靠近。她利用着这个她唤作哥哥的男人，寄托那些依赖，汲取所需的温情。
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也不过就是扮演一个妹妹。
扮演一个合格的妹妹，不叫任何人看出自己那小小的龌龊心思，这不是一件难事，不是么。
所以这些年来，他们相处的这么好，不是么。
可是当父亲，那个从不过问自己的所为父亲的男人要为自己安排婚事的时候，为什么苏航的反应那么强烈呢。
苏杭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在书房外偷听到的，哥哥和父亲的对话。
他说：“小杭的事我一个人做主，用不着您操心。”
他说：“小杭是我找回来的，是我看着她成长，她的幸福跟您无关不是么？”
她几乎想哭，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咆哮，苏航心里的自己，也不只是妹妹那么简单，一定是这样！
可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苏航却带着那温暖的笑容，问她：“学校里没有看得上眼的男孩子吗？小杭你也不小了，谈场恋爱也没什么。有喜欢的男孩子就跟哥说，哥不会让你受欺负！”
苏杭抬头辨认了一番，很想挥拳把他的笑容打散，但终于没那么做。
她想，自己的幸福只和一个人有关，却不能让他知道。
于是苏杭指着手边的杂志封面，努努嘴：“我喜欢他，特别喜欢！”
那一期杂志的封面是一个新人歌手，后来苏杭知道他叫梁辰。
那时候的苏航又是什么反应呢？开心？担忧？他只是端详了一下那张照片，凝眉道：“你真的喜欢他？”
“那当然！多帅呀，实在是看一眼就觉得人生都完满了！”
苏杭捧着杂志，笑得粲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已，多大点事儿。
后来呢，这个梁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红了起来，接了数部电影的拍摄，一度获得各种新人奖。
苏航也经常给她弄一些他的演唱会，首映礼的入场券，他以为是讨好，苏杭倒也照单全收，不去白不去。
刚知道哥哥要跟汪家小姐订婚的消息，那天晚上刚好有梁辰的一个演唱会，在W市，苏杭笑得连眼睛都找不到，对苏航说：“双喜临门！我在现场一定要叫得最high！”
所谓戏如人生，苏杭想，有时候演着演着，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她究竟是不是喜欢这个梁辰到这种地步呢？
如果不是，为什么每一次她在现场狂欢着叫嚣的声音连自己都敬佩。如果是，为什么每一次狂欢后，都会陷入莫名的失落与虚空之中。
就连她自己也不懂得。
坐在江慕的车里好一会儿，苏杭才慢慢止住抽泣，纸巾按在红红的眼睛上，她仰头倒在司晓思怀里：“晓思，我太累了……我一定是太累了。”
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真的太难了，太累了。
“是昨天的酒喝得伤了脑子吧。”江慕摇摇头。
“我要见他。”苏杭伸手拿下那片纸巾，突然冷冷静静地开口。
“谁？”司晓思轻问，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和猜测。
“苏航。”
“那丫头发生么神经？”看着苏杭下车去打电话给苏航，江慕碰碰司晓思问道。
司晓思摇摇头，却不由的想到一桩往事。
大四那年的圣诞节，苏杭在寝室里把刚织好的围巾拿给司晓思看，赵琦在一边八卦：“哟嗬，你这是有什么情况了？”
“我真有情况就好了，我也希望我们家梁辰能带上我亲手织的围巾，可惜呀。”苏杭感叹，“只能便宜苏航那个家伙了。”
“要送给苏航哥？”司晓思知道苏杭为了织这条围巾，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没想到是送给苏航。
“反正也没人送，就给他吧，让他好好体会一下来自妹妹的温暖，感动不死他我！”苏杭坐在桌子边沿，翘着二郎腿道。
“他今天会回来吗？你之前不是说他出差去了。”司晓思把手头正读的书插好书签放进抽屉里，回头问。
“嗯，我之前打电话让他回来陪我过节。”
“得了吧你，就你个搅屎棍子在，你哥哥想跟你准嫂子过二人世界都被你搅和了！”赵琦嗤道。
“我才不管，我就算是搅屎棍子，那……只能说明他们那对是……嘿嘿。”苏杭乐道，又郑重声明，“我在我哥那里地位难道比不上一个女人？”
司晓思习惯了苏杭说话的口气，也没当回事。
可后来，苏航打电话给她，请她转告苏杭，晚上他要陪汪家小姐去吃饭，可能不能来接苏杭出去了，希望司晓思可以陪陪苏杭，不要让她发脾气。还说，为了给苏杭赔罪，他会送她一整套梁辰的写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