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沉默的救赎(2)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饿。

好饿。

饥饿几乎灼烧她,苏粒慢慢走出门,走过两间房,去拍邻居冶阿姨的窗。

她不敢敲门,如果被冶阿姨的丈夫发现了,他会告诉燕云,说她又去“偷”他们家的吃的。

窗开了,铝合金的栅栏后是冶阿姨的脸。肥胖的中年女人冲她和蔼地笑,伸出小臂——她只能从栅栏间伸出这么多——摸摸苏粒的脸。

“粒粒,妈妈又不给你饭吃?”

苏粒静静地看她,紧抿着嘴,下巴微抖。

“阿姨,我饿。”

冶阿姨叹口气,歉疚地说:“阿姨的儿子回来了,今天中午出去吃的饭,家里没有剩的了,对不起啊粒粒。”

她轻抚苏粒的脸,抚过她乌黑的眼,她漂亮的,伤痕累累的唇线,她被剪去一截的耳垂。

“阿姨明天给你留点饭,你明天中午来,好不好?”

苏粒慢慢笑了一下,小声说:“好。”

屋里传出男人的声音,还有摔烂的酒瓶响,冶阿姨轻声叮嘱她明天中午来,接着很快关上了窗。

苏粒低头看看自己胳膊上的青,在脑海中和冶阿姨胳膊上的比了比,又笑了一下。

冶阿姨和她一样。

明天,她要和阿姨说这点。

苏粒转头而去,她漫无目的地绕村镇走了很长时间,拖着的两腿上,是空空如也的胃。

苏粒想起有次过年时,镇里的大官来看他们这几家,大官有个和气的妈妈,满头白发,盘腿坐在床上,漫天海地地讲曾经,讲很久前一次长久的没饭吃的时光。

她说:“以前那两年饥荒时,饿的恨不得抓屁来吃。”

恨不得抓屁吃。

苏粒看地上的晒的谷,沟槽里杀鸡留下的血,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这就是她的饥荒年。

她出生五年,饿了五年,饥荒从不曾过去,也不会过去,她很饿,永远都饿。

苏粒盯着沟里的鸡血,吞咽。

小卖店里飘出烤土鸡的香味儿,店老板端着铁盘走出来,盘上四只焦红的烤鸡小半浸在油里。

他放下盘,摘下手套,拿起刀,两根油腻的手指摁住一边,划——

热气,香气,滚烫的油滋滋啦啦。

苏粒视线缠住铁盘上蔓延的油,脑子里什么都没了,一片空白。

四只鸡都被切开,屋里好像有谁在喊,店老板放下刀,擦着手转身进去。苏粒瞬间拉开步子蹿上前,不知道浑身的疼,也不知道鸡有多烫。

她单手抓住砍刀,猛地剁下去,刀穿过骨发出砰响,要去砍一半的一半。可她剁不开那半只鸡,更提不起第二刀。

店里有人影冲出来,苏粒抓起鸡就跑,咬了一口没跑两步,她被人从后头一把揪住头发,转过身,胖男人扬着手瞪眼看她,打不下去。

又一个女人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

“哎……别、别打,这谁家的?”女人挥挥手,“老马你问、问问,叫她家来给钱,别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老马缓慢放下手,拎着苏粒后领往回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燕云的家。女人错过他往那走去,西斜的太阳下,影子长长。

燕云很快来了。

她来时苏粒刚吃完半只鸡,坐在老马给的小凳上,举着两只油亮的小爪子,静而乖地看他把鸡从滚油里捞出来,切开。

夕阳在燕云身后,苏粒扭头,看见她飞扬的发,她的轮廓镀上金甲。燕云走得很急,很快,一边掏钱给老马的女人,一边直朝她来,张开双臂。

如同梦里一样。

苏粒走了下神,不自觉地站起身扬起脸,接着迎下一记耳光。

她猛地摔在土地上,耳光太重,苏粒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

她看见土里有只小蚂蚁。

它好小啊。

远处好像有谁在争执,没几秒,她被燕云拽着头发拉起来,又是几个耳光。她看见燕云狰狞着的愤怒,满是汗的额头。

燕云用两腿夹住她,一手捏住她的腮帮,另一手扬起。苏粒条件反射闭眼,耳光却没有落下来。

时间宽容了她一秒。

下一秒,沸腾的剧痛灼烧过喉咙,滚油穿过漏斗一样柔软的口,倾泻而下。

“偷!叫你偷!丢我苏家的脸!”

苏粒尖叫着大哭起来。

她从不高声哭喊的。

“妈妈——!疼…………m——妈妈——!!!”

喉咙间发出咕噜的浊音,张口闭口,滚油顺着几个字泄到嘴唇外,下巴上。燕云被烫了下手指,松开了苏粒。

油勺落地,燕云被拉开,苏粒大汗淋漓着瑟瑟发抖,她反趴在自己失禁的尿液里,剧烈地呕着,呕出血,肉,烧焦的喉和灵魂。

她感到眼前很黑。

她几乎看不见。

耳边的声音很遥远,老马家的阿姨好像哭了,她一边哭,一边骂妈妈。

妈妈呢?

妈妈好像在说:“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愿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们管不着!”

胃在剧烈的反恶,苏粒在停不住的咳呕间努力撑了下地。

她想站起来,她想跟妈妈道歉,她想说妈妈对不起,我又乱尿尿,把地方弄脏了,我会打扫的。

可她真的站不起来。

她眨了下眼。

地上好像有只蚂蚁。它好小啊……

苏粒倒了下去。

世界是漆黑的,她看不见了。

等再睁开眼,苏粒看到擦眼泪的妈妈,还有不说话的舅舅。

身边很静,有很多白色的床,上面躺着人。

上一篇: 不要记得我 下一篇: 错意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