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对于苏惊生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他没有一天在休息。初一课程马马虎虎结束,初二预习课,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化学式的变化。
何枝教了他十几遍,可他连最简单的化学公式变项都解不出来,偶尔的时候他能直接猜到答案,但他不知道应该具体怎么做。
数学方程式也是。
何枝努力了半个月,最后用很遗憾的语气通知左忱,“对不起,我的教学方法不合适苏惊生,他可能有很好的直觉,但理科方面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引导。”
左忱只说了谢谢,和辛苦。
左忱自己是个纯理科生,所以假期里剩下的几天,她自己拿起书教了苏惊生小一周,彼时郑邻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苏惊生很听话,但短短几天左忱就明显感觉到了——何枝说的对,他实在没什么天分。
需要背诵和套公式的地方他都解的不错,可一遇到难题苏惊生就不行,他像在大雾里的幼鹰,能隐约看到远处终点的提灯人,可他看不清道路。
苏惊生很沮丧。
“左忱,”他问,“我是不是永远学不会了?”
左忱想了一段时间,对他说:“也不是。你只是……缺乏社会经验。”
苏惊生没有明白社会经验和解数学题有什么关联,但他也没办法问左忱了。
他开学了。
苏惊生转到北京另一区一所教学条件相当好的初中,学费全免,24小时有老师值班,可以自习到晚上11点,也可以5点正常放学。距家稍有点远,不过上下学有校车接送,送到家门口的那种。
办转学时,左忱告诉他,这所学校是包含在那三亿中的一部分。
“这所学校无论什么样的待遇,对你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
“……”
苏惊生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但他仍旧鼓起勇气去上学。
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想。
事实竟然也果真如此。
除了左忱开始常常不回家,一切都在缓慢地,缓慢地变好。
他在新班里上了小半个月的课,小考过后新选班委,他被推成了英语课代表。
苏惊生从没担任过班级职务,事情做得乱七八糟,有次在办公室里收得作业撒了一地,学委看见了,帮了他一把,一来二去,两人关系近了不少。
月底第二次小考结束,有同学来问他借作业抄了。
等学完岳阳楼记,他的文科作业已经能在小晚自习转一个圈,下了才能拿回来。
苏惊生脸上的笑多了,郑邻和窦釆处得也很好,两人经常约他出来玩,偶尔,他也能带自己学校的朋友,四五个人出去唱歌。
如同一本小说,高潮连高潮的间隙如果被琐事拉长,激烈的情感就会渐渐平落。苏惊生的憎恨与憎恨间添杂了太多柴米油盐,太多KTV,完善的复健,太多欢笑、顺遂和日趋稳定的性别认知,陈伤从不会轻易被平复,但它终究会渐渐缓和。
细节。
生活的细节,舒吻少年人的伤痛。
所以当苏惊生偶然在十字路口发现左忱时,隔着一个红绿灯,远远的,他无法克制地觉得喉头窒息。
苏惊生已经有小半年没能很完整的见过左忱了。她总是早出晚归,苏惊生不知道她在干甚么,他很想她。
可即使等到深夜,最多就是等来额头上一个亲吻,和低哑模糊的问好。
他看见左忱松松散散地站在那,视线不明朗地远眺,抽着烟,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脸上的神情像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陷在旧日里。
她从不在他面前有这种神情。苏惊生想起许久前她在病房里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忽然意识到,那场伤害或许左忱记得和他一样深。
他是切掉了一个器官,而左忱却为了包裹起那个伤口,撕下了自己一片灵魂。
只是她不说。
她从不说,什么都不。
苏惊生本来是放学出来买饮料的,这时他却什么心情都没了。
他感到酸疼窜过后脑,在鼻梁和喉头涌聚,可即使人不多,在等红灯的大马路口哭出来也实在太丢人了,于是他闭上眼微低下头,使劲儿深呼吸。
四。
三。
二。
一。
绿灯变红。
尖锐的刹车声突然响起——
苏惊生慌忙睁开眼,视野里却没有预想到的场景。他只看到伸出手的左忱,还有千钧一发被她拉拽到人行道上的人。
他松了口气。
被左忱拉着领子的男人一甩膀子企图挣脱她,同时狂躁地吼道:“你松手!”左忱的五官也很阴沉,手一松放开他,甚至还将他向马路上推过去。
一送一推,那人便半转过身来。
你看,生活总是在意料之外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是李德男。
苏惊生愣在原地。
他看到左忱和李德男交谈了几句,两人似乎都毫不意外见到对方。来往车流不少,苏惊生没太听清左忱的话,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了几步,很快红灯又变绿,穿梭消减,他只听到左忱最后一句话。
“……是想你死,但你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以这种不明不白的理由。”
李德男轻佻地嗤笑一声,神情却不轻松,似乎不敢再与左忱多说什么,率先穿过马路。苏惊生连忙背过身去,向相反方向走。
他走了一会,慢慢停下,等他再转身时,李德男已经不见了,左忱也不见了。
在原地呆站了片刻,苏惊生慢慢往家走去。
他好像隐约知道左忱这半年在干什么了。
左忱好像深海中的冰山,有三千六百面折射太阳,海面平静时,他驾着小舟驶近,能轻触她露出的冰山尖端,可他探不到下方巨大的浮冰,还有幽深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