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想要拔腿就走的冲动,她跟着周唯璨在最后一排安分地坐下,护士端着注射盘走来,熟练地给她扎针。
止血带已经绑好,手背血管也消了毒,针头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周唯璨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云畔微怔,心想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害怕打针,更不害怕疼,可是周唯璨那么温柔,甚至还在一下一下抚摸她的长发。
针头扎进去,护士撕下医用胶布,又固定好滴管的位置,这才端着注射盘离开。
临走之前,忍不住多看了周唯璨几眼。
那一刻云畔也想把她的眼睛捂住。
输液大厅里静悄悄的,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机,应该是照顾其中两三个生病的小孩,播的是《猫和老鼠》,没有台词。
动画里,汤姆赔上了所有,借高利贷、签卖身契、甚至不惜以抵押身体为代价,却仍然未能捕获白猫的芳心,伤心绝望之余,最后准备卧轨自杀。
火车轰鸣声越来越近,那几个小孩被夸张的画面逗得捧腹大笑,云畔却只觉得汤姆很可怜。
不被爱就会这么可怜吗?
正在出神,周唯璨忽然开口,问她手是不是很冷。
云畔低下头,看见自己正在输液的手背被冻得微微发青,正想说没关系,他的手已经虚虚覆了上去,小心地没有碰到针头,掌心贴着她,比平时要温暖。
她于是顺理成章地开启话题:“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周唯璨看着她:“你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应该高兴吗?”
“我不是故意的,”云畔试图为自己解释,“……我只是想弄清楚每一个橘子到底有几瓣而已。”
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拙劣,因为就连她也无法理解自己当下行为的缘由。
而眼前的人依然平静,甚至还问她:“现在清楚了吗?”
她回忆道:“最少的七瓣,最多的有十八瓣。”
周唯璨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那以后就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语气堪称温柔。
“知道了,”云畔乖乖应下,又主动提起,“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胃也没那么疼了。”
“饿吗?”
“有一点。”
周唯璨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挂完水回去,给你弄点吃的。”
她得寸进尺道,“我还想吃上次的泡面。”
“今晚只能喝粥。”
“哦……”
听话地没有再坚持,云畔又挨过去一点,靠在他肩膀上,用空闲的那只手去揪他卫衣领口细细的抽绳,过了会儿,状似无意地问,“你觉得我奇怪吗?”
刚刚那个医生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医生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自己的病人?
“我有时候——很偶尔的时候,”她鼓起勇气往下说,“会觉得我和别人好像不太一样。”
这一秒的勇气从何而来,这些话又是怎么说出口的,云畔想不通,然而后悔已然太迟。
无人的走廊里,她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被剥离开来,一缕烟似的缓慢升空,是个模糊的灰色影子,触摸到纯白色的天花板,逐渐变成透明的颜色。
在那个影子彻底消失之前,她听到周唯璨的声音:“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样?”
云畔仰起头看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是啊,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一样。
他明明说过,想得太多,只会自寻烦恼。
电视机里的《猫和老鼠》已经播完,进入冗长无趣的广告时间,有一个小男孩坐不住了,又哭又闹,让父母换台,年轻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安抚着他,动静好半天才消停。
而周唯璨仍然看着她,专注到眼里似乎只有她,这种专注让云畔感到无措,少顷,他开口,应该是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
音量不大,却足够清晰,也足够打断这一秒的对话。
周唯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无意识地皱眉,却还是接了起来。
就在她面前,没有避讳。
电视机上,广告画面里,女演员站在蓝天白云椰子树下,手里握着椰汁,笑容明媚到没有任何烦恼,与此同时,周唯璨冷冷开口:“有事吗?”
云畔听不见手机那端的人在说什么,只听到他又问了一句,“多少?”
广告播完,输液大厅重新安静下来,周唯璨坐在冰凉的长椅上,眼神望向远处,医院里的光线极其刺目,照亮他黑沉沉的眉眼,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些什么,他竟然笑了一声,“我现在没空。等着吧。”
或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对方,手机里的声音猛然拔高,云畔也因此听清楚了那几句难听的咒骂,以及那个有点耳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无须过多联想,就能自动在脑海中和某一张脸画上等号。
周唯璨已经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云畔迟疑着问:“是之前在医院门口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他说:“是。”
“这么晚了,他找你干嘛?”
“没事,不用管。”周唯璨似乎完全没有将刚才那通电话放在心上,更加没有将那些不干不净的辱骂放在心上,视线仍然望着她的手,又摸了几下,确认不凉了,才松开。
是又没钱了吗?
是凌晨三四点打电话来要钱的吗?
云畔不由得想,如果那个男人可以突然死掉就好了。
全球每天平均会有十七万人死亡,他为什么不是那十七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