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回过神来,她也跟着开始换衣服。
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指有点抖,外套的扣子怎么都扣不上,周唯璨低下头,帮她把那些不听话的纽扣依次扣上,又扯出一条羊绒围巾,在她脖子上裹了几圈,才说:“走吧。”
一路出了家门,下了电梯,走进地下车库,没有人说话。
车上静悄悄的,没开音响,一时间除了空调低低的运转声,什么都听不到。
周唯璨心情不好。云畔察觉到了,却无话可说。
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状态吗?
雨声渐渐停息,风还在无休无止地刮,压断了路边的枯枝。
凌晨的雨夜,马路空空荡荡,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水花飞溅。
刺眼的车灯连成一条线,照亮他的侧脸,那双眼睛仍然像流动的河,像黑色的冰川,像隐晦的诗。
让她着迷,也让她束手无策。
就这么沉默了很久,踩着绿灯即将结束的三秒钟闯过十字路口的片刻,毫无预兆的,周唯璨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畔有种开小差时被老师点到名的错觉。
“有时候,你让我觉得很挫败。”
挫败?
他竟然用了“挫败”这两个字。
云畔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向他。
周唯璨仍然直视前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把车开得又快又稳,或许已经超速,但是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第一次,是我发现你在我手机上装了定位。”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桩陈年旧事,云畔呼吸一滞,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又听到他说,“第二次是现在。”
车子已经驶离市区,拐入一条僻静小路。
不多时,周唯璨把车停到墓园门口,熄了火,扭头解她的安全带,动作算不上温柔,“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不告诉你今天是她的忌日,只是觉得没必要,也不想影响你的情绪。”
车厢里很暗,云畔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安慰,于是没有回答,跟着他一起下车,往入口的方向走。
午夜时分,墓园里很空旷,阴森森的,像极了另一个世界。她好像又开始紧张了,不知道周婉如的鬼魂是不是正躲在哪里窥视她,连手心都冒出冷汗。
周唯璨没有回头,却牵住了她的手,淡淡的温度贴在她皮肤上,让她重新回到人间。
雨停了,空气仍然潮湿,石板路泥泞不堪,路灯伫立两旁,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路穿过那些高高低低的石碑,当周婉如的黑白照片闯入眼帘,云畔心脏骤缩,眼皮也跟着重重跳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应激,但她就是会钻牛角尖,会反反复复地回忆周婉如的死,会在白纸上串连前因后果,而后陷入无止境的自责。
心理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说这件事只是一个引子,本身或许并不重要。因为躁郁症患者的情绪原本就是不停起伏及波动的,像过山车,开心的时候会比正常人更开心,难过的时候会比正常人更难过,无论喜怒哀乐都会被夸张放大无数倍,不断在身体里累积膨胀。
而积极治疗的目的,就是努力让这些好的坏的情绪各司其职,安分地蛰伏在某一处,用来维持体内的平稳。
初初得知周婉如的死讯,她连着做了很久噩梦,大部分都发生在墓园里,周遭的景色是模糊不清的,身后的影子是瞧不见脸的,只有周唯璨是真实的,他穿着一身吊唁的黑,脸色苍白,眼神冰冷,用嘲讽的语气问:“现在你满意了?”
云畔想开口解释,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在梦里,她似乎失声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泪水不受控制,转眼就流了满脸。
而他只是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或许还有些厌烦。不像以往,她掉一滴眼泪,他就会心疼,会过来抱她,哄她,让她开心一点,笑一下。
可怕的梦境再次扼住她的咽喉,云畔呼吸困难,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是否重合,差点站不稳,像海面上的一块浮木,起起落落,找不到落脚点。
在被狂风巨浪冲散之前,周唯璨伸手扶住了她,用和梦里截然相反的语气说:“别怕,我在这。”
心跳声缓慢地恢复正常,云畔垂眸望向碑前被淋湿的花束,一束白菊,一束桔梗,看上去都很新鲜,甚至能嗅出淡淡的香气,于是问:“回家之前……你就站在这里吗?”
“嗯。”
“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们一直都没话聊。”
“她给你托过梦吗?”
“少看点鬼故事。”
云畔抿唇,“你想她吗?”
隔了几秒,周唯璨回答,“偶尔。”
重新看向那张年轻娇媚的黑白照片,她张张嘴,有些艰难地开口:“对——”
“对不起就不用说了,”周唯璨打断她,“还有别的话吗?”
云畔顿感茫然,不由得扭头去看他的眼睛。
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
空无一人的碑前,周唯璨靠过来,压住她的外套领口,扯开羊绒围巾,拽出她脖子上的银链,莫名道:“你想知道这是谁给我的吗?”
细细的链子上,那颗圆环在月光底下来回晃动,泛出细闪。
云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在坦桑尼亚的机场,他曾经用类似怀念的眼神去看过这条项链,像在看一个人,或一段回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无法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条无足轻重的旧项链,不具备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