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还在。
说着说着,阿约陡然停住,一拍大腿惊喜地说:“周医生,原来是你啊!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
语罢,还特意回过头来,见她没反应,于是好心提醒,“Panni,是你那位不熟的朋友!”
云畔没有办法,只好把帽子摘下来,捏在手里,有点僵硬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人来人往的教室走廊,周唯璨就逆着光站在不远处,单手插在裤兜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这种场合,不管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他们不算是和平分手的情侣,所以没办法成为能够在重逢之后若无其事寒暄问候的关系。
于是她继续沉默。
没有意识到氛围有些奇怪,阿约拍完马屁,又转而问周唯璨Nyala平时在学校里的表现怎么样,小女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紧张兮兮地在旁边听。
周唯璨的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漫不经心地说:“挺好的,前几天数学刚考了满分。”
Nyala开心了,十分骄傲地说:“那是因为数学是周老师教的!”
阿约摸摸她的脑袋:“原来他就是你之前老跟我说的那位周老师呀。”
Nyala连连点头,有点害羞地揪自己的辫子:“周老师可好了,平时会借给我们好多书看、会陪我们玩游戏、给我们买文具买零食,还有之前我发烧,周老师背着我走了好远的路去医院呢。”
没想到有一天,像周唯璨这种最怕麻烦、最怕打扰的人,竟然能够成为一名在小孩子口中尽职尽责、尽心尽力的支教老师。
不过转念想想,只要他愿意,他本来就是什么事都能做好的。
听Nyala说完,阿约愈发敬佩:“周老师,您现在有空吗?要不我请您吃顿晚饭吧,正好Panni也在,你们还能一起叙叙旧。”
周唯璨拒绝得很干脆:“不用了。”
几乎是同时——云畔也说:“不用了。”
简直是异口同声。
阿约忍不住看她,神情困惑,满脸都写着“你们是有多不想一起吃饭”。
云畔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还是周唯璨打破僵局,垂眸看着她,笑意很淡,“反正也不熟,对吧。”
第34章 NightCall
返程的路上, 云畔一直在睡。
耳边昏昏沉沉地听到Nyala还在兴高采烈地跟阿约聊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平均每三句话里就会出现一次周唯璨的名字。
在Nyala的形容里,周唯璨是完美的, 无所不能的。
云畔不禁想起遥远的、十九岁的周唯璨。
冷漠、疏离, 不想搭理你的时候,哪怕你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大喊大叫, 也换不来半点回应。人群里总是很安静, 不想吸引谁的注意,不想跟谁浪费时间,巴不得被当成空气,偏偏又总是事与愿违。
他看起来总是什么都无所谓, 偶尔却比谁都心软。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他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当志愿者?
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身边有新对象了吗?
……
太多太多的疑问, 像一根又一根的细线, 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一起的时候搞不懂,分开之后就更搞不懂了。
就像阮希曾经劝过的那样, 别白费力气,周唯璨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吃过晚饭之后, 阿约陪Nyala在院子里踢毽子。
云畔小时候没玩过这些游戏,对此一窍不通, 于是心安理得地坐在旁边发呆。
不知不觉间,手边的茶已经冷透, 透着一股酸味, 她没察觉, 心不在焉地一口一口喝光了。
她没来由地羡慕阿约。
做室友的这几年来, 她几乎从来没有见过阿约消沉失落的模样, 她热情又勇敢, 单纯又洒脱,哪怕是跟喜欢的男生告白失败,也最多难受一个礼拜而已。似乎在她身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云畔不知道性格和种族有没有关系,她只知道她很厌恶自己,厌恶到时时刻刻都想死。
阿约体力比不上小孩子,没多久就玩累了,举了个手势宣布中场休息,Nyala脸蛋红扑扑的,边喘气边笑话她,不知为何又提起周唯璨。
周老师设计的数独游戏特别有意思;周老师什么都会,连房顶漏雨都会修;周老师从没发过脾气,但是班上所有同学都怕他……周老师、周老师、周老师。
云畔恨不得将耳朵割掉,只要能够不再听见这三个字。
吃完晚饭,阿约送Nyala回家。
兴许是因为今天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临睡前,阿约到客房来找她,挤进她的被窝,开着一盏吊灯说悄悄话。
“我刚刚检查邮箱的时候,发现自己收到那家传媒公司的美术策划offer了,下周入职。”
云畔笑了:“恭喜你。”
“哎,也没什么好恭喜的,工作后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阿约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似乎有些伤感,“有时候我觉得一辈子其实是很短的,可能一眨眼就过完了,东非离中国那么远,等你回去之后,也许很难有再见面的机会。说不定……这就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
当地人说话没什么避讳,也不讲究吉利,因此才更加真实。
云畔扪心自问,如果这就是她和阿约之间的最后一面,她会不会有遗憾,会不会在未来想起的时候后悔。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不会。
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与不合,作为朋友相处的那些时间也都好好度过了,已经很足够。
然而这种话说出口总是显得冷血,几年过去,云畔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说话全凭心情的、不懂事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