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分钟,周唯璨端着碗回来。
碗里不止有泡面,还加了鸡蛋、青菜、以及香肠,比以前要豪华。
把碗筷放在她面前,他没有停留,回教室接着上课。
好半天,云畔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的确没有从前好吃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那么好吃的泡面了。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碗里的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下。
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放回桌上,云畔接到了阿约的电话,说路面今晚也不一定能解封,让她做好在这里再住一晚的准备。
挂断之后,云畔无所事事地坐在书桌前,忍不住想,昨晚已经闹得这么不愉快,今晚又要怎么度过呢。
也不知道争吵过后周唯璨去了哪里,外面还下着雨,是不是一夜没睡。
一旦开始发呆,时间就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间,周唯璨下课回来。
“走吧,”他手里拿着车钥匙,“保险公司联系上了。”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抵达目的地。
那辆黑色的商务车仍然孤零零地呆在山脚,附近乱石林立,地面被泥水反复冲刷,塌陷严重。
车前方凹陷的引擎盖已经被掀开,车窗玻璃也有不同程度的裂痕。旁边站着两个年轻的本地男性,正拿着手册在讨论什么,看上去应该是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
周唯璨下车,走近几步,很自然地用当地语言和他们交谈,云畔听不懂,只好站在旁边给租车中心的人打电话。
工作人员的态度倒是很好,毕竟她当时留下的押金充足,抵修车的费用绰绰有余。
电话打完,周唯璨简短地向她复述:“发动机引擎撞坏了,修起来可能麻烦点,其他都不要紧。”
云畔点点头:“大概要修多久?”
“一个月左右。”他稍作停顿,又说,“等你回国以后,剩下的事情他们会直接跟租车中心的人对接。”
“……哦,好。”
是啊。她明天就要回国了。
回去之后,这辈子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所以这才是最后一面。
一切谈妥之后,保险公司的人开始联系皮卡过来拖车。
当地人工作效率很低,等他们把车拖走,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回去的路上,周唯璨下车买了点东西。
云畔趴在车窗上,借着白色的车灯,看到他走进前面一家杂货铺。
老板正在拣货,看到是他,很热情地打招呼,看样子是认识的。
周唯璨也冲他笑,是那种特有的,礼貌客气的笑。
云畔曾经很仔细地观察过,周唯璨面对不同的人,会露出不同的笑。
比如面对钱嘉乐陈屹的时候,他的笑是放松的、随意的,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锋芒;面对阮希、方妙瑜或其他女生的时候,他的笑是淡淡的、疏离的,并不敷衍,却总是留着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再比如面对便利店店员或出租车司机的时候,他的笑是礼貌的、周到的,无论聊什么都显得真诚且游刃有余,很招人喜欢。
那剩下的,面对她的时候呢?
云畔谨慎地回想,发现面对她的时候,周唯璨的笑是最复杂的。
生动的、疲倦的、冷的、热的、温柔的、痛苦的……她全都见过。
原来她全都见过。
夜色渐渐深了,周唯璨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出来,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开。
由于山体滑坡的关系,路灯又倒了不少,还没重新修理,周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他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把车开到了湖边一片空地。
雨停风歇,今夜是难得的满月,半个角都不缺。
月光漫过绿色树梢、漫过银灿灿的湖面、漫过满山遍野的丁香花田,也漫过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当世界的轮廓渐渐淡去,他独坐其中,愈发分明。
云畔看着他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一把黄色纸钱,而后毫不在意地盘腿坐在潮湿的空地上,摸出打火机,烧亮了第一张冥币。
噼里啪啦的火星亮了一瞬,纸张立时化作飞灰,周唯璨坐在白色烟雾里,眼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里透出飘渺的脆弱。
少顷,他又去烧第二张,同时开口:“今天是吴婆婆的忌日。”
云畔微怔:“婆婆……什么时候走的?”
“好几年了,”他说,“梦里走的,没什么痛苦。”
“哦,”她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出一些恰当的安慰话语,最后却也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那挺好的。”
周唯璨轻声笑了,橘色火光照亮他眉眼,连笑容也显得有些消沉。
云畔没有办法不心疼,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开心起来,于是有些笨拙地转移了话题:“忘记说了,耳骨钉很好看。”
停了停,又说,“很适合你。”
周唯璨看了她一眼:“是吗?”
云畔点点头,克制着没有再问下去,关于这枚耳钉的来历。
静谧无人的湖边,他手里的冥衣燃了大半,扑簌簌落着灰,弄脏了他的手指。
云畔想拿张纸巾递给他,又怕被拒绝,权衡一番,最终什么都没做。
良久,周唯璨出声,打破宁静:“活着的确没什么意思,所以人才会寻找精神寄托。”
这四个字让云畔有种被老师当堂点名的错觉,一下子紧张起来,还没来得及思考措辞,耳边又听到他说,“我也不例外。”
“怎么可能?”这句反驳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怎么不可能?”他笑了一下,语气仍然是平淡的,“比如吴婆婆,她什么都不用做,我只需要知道她好好地活着,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