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信件封好。
临走之前,江柔又去了一趟医院。
那是凌晨一点,病房内漆黑一片,只有床边的电子仪器亮着灯。
江柔趁黑,利用值班护士的视线死角潜入李明恺病房外。
她站在李明恺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一眼就看见俞晴和李卫平一个趴伏在病床边,一个和衣睡在陪护床上。
不知道李明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知道李明恺醒来以后,没有看见她会不会埋怨她。
借着病床边的监测仪器发出的微光,江柔踮起脚望着李明恺的脸。
她看得极认真、仔细,似乎想一点一点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眉眼、鼻梁、脸颊、嘴唇……
直到江柔腿脚发麻,她才慢慢蹲下去,背靠着病房的门,头深深埋进双臂之间。
你知道的,一个内心充满恨的人,他越爱一个人,就越有可能成为那个人的地狱。
我不想,成为你的地狱。
所以,李明恺,你能不能等等我。
这段路我打算自己走,你不要看我,不要扶我,不要念我。
但如果可以,能不能等等我,我走完这条路,就回来找你。
过了很久很久。
姑娘终于慢慢撑着膝盖站起来。
她微微佝偻着腰,迈着极缓的步子离开了。
☆、尾声
李明恺得知江柔离开南京的消息时,他刚从多日的高烧昏迷中醒来。
连日的高烧之下,李明恺嘴唇上泛起一圈死皮,他的目光在室内逡巡,最后落在陪床的俞晴脸上。
他说:“江柔呢?”
“你苏阿姨打电话过来说,那孩子回北京了。”俞晴语气中隐有不悦,“江柔实在是任性,你还在医院里躺着,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走。这几年,我们家怎么也没有薄待她,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了。”
他给她打电话,却发现她的手机号已被注销,显然是更换了号码。他问陈探和刘方扬,可是谁都不知道江柔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可李明恺怎么也不相信,江柔会这么不声不响,一走了之。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李明恺很快就想到江少忠。
能让江柔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能让她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除了江少忠的死因,李明恺无法用其他任何理由说服自己。
关于江少忠的死,李明恺不是没有起过疑心。
事实上,江柔初来南京以前,在江少忠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曾在父辈们酒醉之时,听过一些酒后胡言。言语之间,这些长辈们,都对那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叔叔颇有微词。
而后一次俞晴和李卫平的谈话中,她说漏了嘴。李明恺机缘巧合下,得知李卫平和江少忠一直私下里保持着联系,甚至还有金钱上的往来合作。
可生意上的事,他从来懒得过问关心,也没有当一回事。更不可能会想到,有朝一日,这位活在父辈口中的江少忠的女儿,会来到自己身边。
在李明恺高一那一年,禄江集团中标海外某企业大中华区项目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即便不问“世事”如他,也听谈昭远和叶盛哥说起过很多次,他慢慢明白过来,这次的标,算是江少忠用了手段从盛兴手中抢过去的。
也是从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大院里几家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明面上虽然还和往日那般“亲和”,可连李明恺都感觉出来,叶家和谈家越走越近,连带着叶盛和谈昭远也更加亲厚,谈昭远上了高中以后,和自己也不再像儿时那样亲密无间。
李明恺不笨,知道他们有意晾着自己,索性专心自己的事,结识了孙队之后更是一有空闲就去街头巷尾和出任务的便衣一起蹲点。
后来,江少忠出了事。
江少忠出殡时,李明恺也在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柔。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抱着硕大的骨灰盒,煞白的一张小脸没有任何表情。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没有注意到任何人。
那天去了很多叔伯,都是江少忠曾经的战友、生意上的伙伴。李明恺在酒席间隙,无意间听见邻桌几个人的谈话,似乎江少忠的死,对于在场的很多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这“很多人”中,也包括李卫平。
李明恺本来是不在意这样的言论的,男人酒后胡话的内容,未必就比碎嘴女人的八卦来得可信。
可当他看着李卫平借机离开坐席,单独去找江柔的母亲时,李明恺还是忍不住偷偷跟了过去。
他听到李卫平提出要照看江柔,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劲。紧接着,李明恺又听到苏婉清的冷笑。
“先是谈浩林,又是你。你们一个个的,都把这孩子当什么了?当作你们愧疚之心的寄托?”
李明恺清楚地看到李卫平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苏婉清却并没有直面他的问题,她说:“说老实话,江少忠死了,对我来说不是件坏事。所以我也不想去追究他的死因。你要把江柔接过去我没有意见,只有一点,我有言在先。”
“你说。”
“你已经从江少忠手上拿够了好处,最后那些股份归我。如果你插手的话,我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去。”
“我只拿我该拿的,少忠的遗产,我一毛钱都不会碰。”李卫平说,“这孩子绝不能跟老谈回去,他心思不纯。”
“这一点,我比你清楚。”苏婉清说,“我没有答应他。”
李明恺无法从两人的对话中分析出江少忠究竟是不是死于意外,但这整件事必然和大院里几家人有脱不开的关系。李卫平、谈浩林在里面参与了多少,有没有直接或间接导致江少忠的死亡,谁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