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赵永领命离开。
显阳殿又变得安静,过了好一会儿,闻燮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踏着血迹走到御座,端正坐好,命人进来打扫。
江之柴说是来报仇的,半点儿没掺假。
怕是连闻端都不知道江之柴的投诚只是为利用他这个太子为养父一族报仇,闻端还以为是自己利用了对方。
闻燮想到圜丘的一幕幕,江之柴的叫嚣辱骂,众臣因传国玉玺而露出的怀疑目光,席荣淡定下令瞬间反转局面,江之柴功败垂成的疯狂,以及……
闻旭把闻绍推去挡刀。
江之柴原本打算在闻燮面前将他的儿子一个个虐杀,先叫他尝尝家破人亡的痛苦,再虐杀他,让他体会死亡的恐惧。
没想到席荣早就安排好五营禁兵埋伏在圜丘四周,就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江之柴垂死挣扎,猛往月台上扑去,抽刀对着列班最后的东海王砍去。
谁也没料到东海王会把彭城王推过去挡刀,江之柴一刀捅进彭城王腹中时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把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杀了?
我把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杀了!
他被禁兵拿下时畅快大笑:“我也不算完全失败!”
闻绍当场没死,可伤得太重,御医们止血都止不住,城里还有个逼宫的太子,皇帝没法等,闻震、闻绍、闻旭都留在圜丘。
闻燮没想到回宫后还有份“大礼”在等着他。
太子逼宫到半途不知为何改道去围攻彭城王府,然后被彭城王妃这一介弱质女流反杀了。
闻燮听完,差点儿就昏过去,匆匆转道彭城王府,踏进前堂,映入眼帘的就是面色青白睁着双眼无声无息的儿子,和表情凶狠满手鲜血勒着太子不放与众人对峙的三儿媳。
闻燮当场就控制不住暴虐,想抽刀杀了骆氏。
他的确最宠爱三儿,但对长子他是寄予厚望的,他被士族控制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傀儡皇帝,他不想自己的儿子还是个傀儡。
他从来没有想过易储之事,种种安排都是对太子的磨砺,老三也只是太子的磨刀石。
在圜丘,得知太子逼宫,他的心情很复杂,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
若太子能逼宫成功,能趁机削弱士族,他当个太上皇也不是不行。
看到五营禁军冲进来,闻燮知道太子已然失败,回銮路上他想了一路该如何保住闻端的性命,却没想到闻端早就没命了。
夕阳的余晖照进显阳殿里,投在凌乱破碎的鸟笼和无声打扫的宫人身上,变成斑驳且诡谲的光影,刺着闻燮的眼,叫他烦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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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丘西为斋宫,天子、宗亲等寝殿所在,骆鸣雁到这里是已经过了三更天,只有一名内侍打着灯笼为她引路,幽幽烛光照不亮三步之外。
“王妃,到了。”
内侍在门楣上挂着丰登的寝殿前停下,推开殿门,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吱呀一声,随后浓重的血腥味扑出来。
“有劳。”骆鸣雁客气了一句,随她一道来的侍女立刻上前给内侍塞了个荷包。
内侍掂了掂,分量不算轻,心中稍满意,但对彭城王妃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模样。
所有人都知道,彭城王活不了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的事。
“什么态度!”等那内侍走远了,侍女小声地忿忿啐了句。
骆鸣雁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涌入鼻腔的夹杂了药味的血腥气儿叫她一下想起王府前堂的一幕幕,瞬间就觉得也没什么好恐惧的了。
她迈步走进丰登殿,进入里间,挥手让御医不必行礼,侍女搬来一个绣墩,她就在离床三步远不打扰御医施救的地方坐下,盯着床上躺着的面如金纸的男人看。
多年夫妻,不可能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对闻绍,骆鸣雁感动过、惧怕过、憎恨过,但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死。
且死得……如此憋屈。
无论成婚前有多不愿意,拜过堂喝了合卺酒,他们就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在面对太子威逼时,之所以敢拔刀刺杀,除了要保护儿子豁出去了,还有就是知道她身后有闻绍会为她撑着。
可闻绍要死了。
他居然要死了。
真是造化弄人哪。
赵永来传皇帝口谕,让她去圜丘为彭城王侍疾,且把阿菟带进宫中交由贵妃看顾,骆鸣雁就知道自己此行恐怕是活不成了。
她杀了太子。
闻绍活,她才能活。
闻绍死,她也得死。
她没有挣扎,收拾好东西把儿子送上马车,就来了圜丘,甚至没有带多少行李。
但是,她真的不想死。
凭什么!
太子要杀她们母子,难道她就要引颈就戮吗?
是太子造反,是太子逼宫,她只是被迫反击!
天色渐渐亮起来,骆鸣雁就这么盯着昏迷的闻绍看了一夜,忽见闻绍眉宇之间轻微动了动,她连忙呼喊御医。
闻绍的精神看上去似乎还不错,可御医们的表情却更凝重了。
闻绍看到床边的骆鸣雁,吃力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骆鸣雁握住闻绍的手,说道:“前日太子逼宫,围困了咱们家,我不得已,把太子杀了。”
“什……什么?”闻绍没听清,又好像听清了,太子死了?
骆鸣雁提高了些许声音重复一遍:“我把太子杀了。”所以你快点儿好起来,等你痊愈了就是新的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