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边转身走了没几步,就遥遥看到对面回廊上姚载挺拔的身影,就二三十步的距离他就会转过回廊,将小花园里幽会的少年少女看个正着。
骆乔:!!!
她在侍女的震惊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跳过两道栏杆,又穿过一片灌木,百米冲刺跑到那个要命的转弯处,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大姐姐,你在哪儿——大姐姐,你在哪儿——”
姚载看到骆乔,加紧了步伐,问道:“是在找雁表妹?她把你落下了?”
骆乔一个箭步拦在姚载身前,不让他再往前一步,用力摇头:“没有没有,我出来赏……树。对,赏树。想找大姐姐一块儿赏。”
赏树?
姚载看着院中萧条的树木,无语。
骆乔也没办法,平国公府也没种个梅花,除了树,就只有白墙黛瓦。
“那乔表妹慢慢欣赏,我先去跟祖母请个安。”姚载道。
骆乔:!!!
那岂不是要走过小花园。
不不不,不要过去啊,谁知道骆鸣雁走了没。
“那个,那个,那个,”骆乔好捉急,急中生智:“我听大姐姐说载表哥学富五车,我我我,我有问题想请教载表哥,不如我们去那里说。”
姚载顺着骆乔手指的方向回头看,是府中竹林旁的棋台,离此处大约五六十步的距离。
“去那里?”姚载不明白骆乔请教问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对对,那处竹林一看就是文人喜爱所在,”骆乔用力点头,煞有介事道:“我觉得在那里能有助于我思考,开阔我思维。”
姚载:“……”
骆乔:我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小小年纪的我,承受了太多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
“骆乔,你怎么在这儿?”终于,骆鸣雁出现了。
骆乔转身,热泪盈眶:这位大姐,你还好意思问我,我怎么在这儿,都是为了你啊大姐。
“载表哥。”骆鸣雁刚才只注意骆乔去了,没看清姚载也在,这会儿看到,一阵心虚又后怕。
姚载朝骆鸣雁微微颔首,然后对骆乔说:“那就去竹林吧,乔表妹想请教什么,我也只是略读了些书,学富五车还谈不上。”
“这个……我现在在读《中庸》,就是……”骆鸣雁的危机已经解除,可骆乔话都出口,也不能把人载表哥的好心就这么滥用,她跟上姚载,手一伸还把骆鸣雁也薅着一起去,“我想问,‘子路问强’。”
骆乔的手跟个箍子似的,无论骆鸣雁如何挣扎都是徒劳,只能踉踉跄跄跟着一起往竹林走,在心里呐喊:我不想听载表哥说教,救命!
到了竹林棋台边,得了吩咐的仆役已经铺好毛褥子和毛坐团,四周摆了火盆,台上的红泥小炉烧了热水煮茶。
整个很适合谈玄论道。
“你是要问南方之强、北方之强?”姚载跽坐在毛团上,小炉上的水刚好烧开,他提壶洗茶。
骆乔也跽坐着,小圆脸认真严肃,摇了摇头,说:“我知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我不理解的是,南方之强为何是宽柔以教,那别人打我一巴掌,我不一拳捶回去,还要大度地原谅他吗?凭什么呀?那孔圣还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呢。我觉得吧,还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骆鸣雁坐在骆乔身旁,他们才开始说,她就想打呵欠了,却被骆乔一句话给逗笑了,道:“你那是小孩子过家家呢,有些事情的个中曲直,谁又能真正分辨明白呢。”
“才不是。”骆乔很认真地说:“就说东魏抢了豫州,难道我们不该想方设法抢回来吗?那是我们的国土呀!难道我们要大度地原谅东魏,再把兖州送上不成?”
骆鸣雁道:“那当然不行啊。”
“对吧。”骆乔口气非常大:“要我说,我们不光得把豫州抢回来,还得抢了东魏的相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好能一口气打到邺京去。衽金革,死而不厌,这才是强。”
姚载摇摇头,说道:“孔圣说此言的意思,并非是论孰强为上。无论是宽柔以教,还是枕戈待旦,都是强者的一种方式。君子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强,是人的心,而非方式。”
“宽柔以教,也非是叫你以德报怨,而是要柔中有刚,过刚易折,有些时候我们要以巧智来取胜。死而不厌,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力量,是教我们遇到逆境、恶境时,不要屈服。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骆乔听着姚载的话,垂头思索着。
教他们姐弟读书的谌夫子没有跟着一道来,临出发前塞了本《中庸》叫她学,待回去了要考她自学得如何。她读有些地方一知半解,也没有人可以问——成国公府的西席先生以“男女七岁不同席”为由不搭理她。
现在姚载这么一解释,她顿时豁然开朗:“也就是说,不能用武力搞定的时候,咱们可以用阴谋诡计,柔中带刚,刚中有柔,不偏不倚,方成世间最强者。”
姚载:“……”
他是这么解释的吗?这小鬼究竟是怎么理解他的话的?
“我明白了,谢谢载表哥。”骆乔起身,郑重朝姚载一揖到底,“今日请教载表哥,我才深知其意,载表哥果真学富五车,之后我还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来请教载表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