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瑾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被叫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由宫人伺候洗漱更衣,囫囵着填了一个饼进肚子,却是不敢喝水,大祭礼得两个时辰,他大部分时间得端坐好,其余时间则是跪、起、分享、敬礼,可不能半途停下让他去解决生理问题。
有礼部和太常引导,小少年在圜丘高台之上做得像模像样,向上天奉上太牢,敬神香在鼎中点燃,今日无风,青烟直冲而上,半分没有飘散四方,昭示着神明已经收到了大宋和代帝行之的彭城王的诚心。
不少大臣看着小少年心生恍惚,竟觉上头之人仿佛是先彭城王,早被追谥为庄的那位。
倘若先彭城王没有横死,如今朝中会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祭礼完毕,从圜丘回到未央宫,紧接着就是大朝贺。
除文武百官向天子朝贺外,还有各藩王、各州牧、各属国番邦向天下进贡。
闻瑾是代天子受礼,并非天子本人,不能坐正中御座,而坐在左侧,受满朝文武跪拜,山呼万岁。
前殿里的万岁之声隐隐传到离之不远的宣室殿,闻燮正在被疼痛折磨,比起昨天,他今天更加暴躁。
“前头是在做什么?”他问姚婕妤。
“在朝贺。”姚婕妤答道。
闻燮双眼暴睁:“朕在这里,他们朝贺谁?!”
姚婕妤道:“昨日骆将军跟您说了,由彭城王代您祭天,自然是由他代您接收百官朝贺。”
闻燮气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姚婕妤不紧不慢地说:“陛下腿不痛了吗?”
不说还好,一说闻燮更觉疼痛难忍,不停地哀嚎。
看到皇帝这个狼狈的样子,姚婕妤只感痛快极了,她说:“若陛下想受百官朝贺,妾这便叫人来将陛下抬到前殿去。”
抬到殿前去让文武百官都看到他如今这凄惨模样?
“滚——”闻燮朝姚婕妤怒吼,大声喊:“赵永,赵永哪去了,给朕死过来!”
赵永就在寝殿外烤火,听到皇帝唤,赶紧进去,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这贱妇给朕拖出去。”闻燮指着姚婕妤,对赵永下令。
赵永为难道:“陛下,总得有位娘娘给您侍疾,这后宫里,只有婕妤娘娘愿意来了。”
闻燮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赵永道:“要不奴去请皇后娘娘?”
闻燮喊:“贵妃呢?把贵妃我朕叫来!”
赵永道:“贵妃娘娘正在代皇后娘娘接受命妇拜谒,没空呀。”
闻燮暴怒:“犯了!你们都犯了!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陛下别喊了,省点儿力气吧。”姚婕妤声音不大,却叫闻燮听个真切,“这后宫之中,只有我愿意来给陛下侍疾了,因为我以前照顾过断腿之人。”
闻燮看着姚婕妤,听见她说:“陛下忘了吗,震儿的腿断了,御医故意不给他治好,他整日整日疼啊,疼得脸发白唇发紫,还懂事地安慰我说他不疼,陛下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就是陛下现在的心情,”姚婕妤缓缓地从齿缝中一字一顿地说:“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闻燮为姚婕妤眼中的恨意所惊:“你恨朕?!”
“陛下为什么会觉得我恨你呢?”姚婕妤反问:“难道陛下做了什么让我恨你的事吗?”
闻燮自然不会承认。
姚婕妤见到他那死样子,一哂:“我能体会现在陛下的心情,所以只有我才愿意来给陛下侍疾,陛下若想早日康复,该做的是配合御医,而不是杀这个杀那个。”
闻燮不作声了。
赵永见已无事,便要退下,退至殿门时他听到皇帝说:“朕的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会下诏叫震儿来长安监国。”
姚婕妤说:“陛下自己决定就好。”
皇帝又道:“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上元之后,朕便下旨晋你为淑妃。”
姚婕妤并没出声。
赵永出了寝殿,在火盆边坐下,无声地笑了一下。
翌日,皇帝就召见了谢禹珪、骆乔等大臣,提出召南康王来长安监国。
骆意因为生病已经有近一个月不在朝中,闻燮没在床边看到他,心里有点儿没底。
他很信任骆意,但对骆乔并不信任。
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会信任手握重兵的将军呢。
“骆尚书病还没好?”闻燮问。
“还在病中。”骆乔答道。
骆意也不是不能出门,但骆乔觉得没必要,皇帝要说什么不用打听,猜都猜得到。
姚婕妤幽居深宫多年,忽然站出来岂会没有目的。
“朕欲召南康王来长安监国,众卿以为如何?”闻燮问道。
六部九卿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投向谢禹珪和骆乔。
而谢禹珪,也将目光投向了骆乔。
闻燮虽然被断腿折磨得很难集中注意力,可大臣间的眉眼官司他还是察觉到了,面上的不悦毫不遮掩。
“陛下觉得可以,那便下诏吧。”骆乔没有反对,接着说起此次皇帝遇袭之事,“半路截杀陛下的那队人马没有抓到活口,大理寺和干办处会继续调查。”
皇帝怒道:“那么一大队人,居然没抓到一个,金吾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骆乔道:“对方能如此准确的截杀陛下,又在之后逃之夭夭找不到踪迹,陛下身边怕是有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