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不二法(136)
可谁知子夜双手一抬,用力把她推开:“不用。”
语气冷得有些捉摸不透,令萧凰愣了一愣,还道是自己听错了。
她看她想要坐下歇歇,又从背后脱下斗篷,想为她垫在身下。可子夜动作很快,直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至于她递到眼前的斗篷,她权当没看见。
萧凰被晾在原地,有点儿失神。
“那个……”温苓牵了牵她的衣角,“你身上还有伤。”
萧凰疲惫一声叹,才觉出身上深深浅浅不下数十处的刀伤,火烫与恶寒来回翻滚,疼得身子骨一阵一阵发虚。她费力坐下身来,半湿的血衣紧粘着伤口,更增了十分的难受。
温苓在她身旁坐下,手才提到半空,又迟疑一会儿,不自在地说:“衣裳……要解开。”
萧凰拧紧了剑眉。
解衣疗伤,本来是理所应当。温苓既知她是女儿身,大约不再对她抱有爱念。况且同行这么久,子夜和温苓之间也从未产生过什么嫌隙。
眼下这桩事,本来算不得什么事的。
可偏生子夜刚刚的一举一动,让这原本寻常的举措说不出地别扭。
温苓隐约猜到她的顾虑,只好搬出巳娘的话来:“仙祖让你听话。”
萧凰明白,眼下状况凶险,万万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她咬了咬牙,解开一层层衣袍,露出伤口纵横的白皙肌肤。
温苓轻轻探去指尖,凝着上古天真诀的仙力,如穿针走线一般,将一条条伤口逐个缝合。四千年药灵果然效用非凡,补好的伤口恢复如初,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然而治到中途,温苓又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她白布裹束的起伏处,被弯刀撕破了两道,鲜血还在丝丝地溢出来。
可那个地方……那个地方……
温苓颇有些尴尬,她看看萧凰,又看看子夜,迟迟下不去手。
萧凰压下心底的烦乱,朝她轻轻一点头,示意她自行动手。
温苓抿了抿唇,伸手揭开遮缚的白布条,继续疗伤。
萧凰的身躯微微一抖,不自禁转过头去,眼底含着不明所以的嗔怨。
可她没想到,子夜的目光直视桃林,压根没有在看她。
她好像对这一切浑不在意,又好像刻意在回避些什么,撑起尚自虚弱的身子,往桃林深处走去,还丢下淡淡的一句欲盖弥彰:“我去探路。”
萧凰望着她的背影,想应些什么,又想问些什么,可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看得出子夜很不对劲,只过去半晌,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可她又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她这样冷脸。
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温苓为自己治伤这回事。但子夜虽然醋劲儿极强,却决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为这点情理置气,未免太也荒唐。
然而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原因呢。
……萧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伸手到背后,摸了摸肩胛骨上早已干涸、还未及洗去的朱砂红字。
那个数字……
究竟是一百零二,还是一百零三呢。
这念头像一支利箭戳进心头肉,生出难言的疼痛与悚惧。她满不愿去胡思乱想,可又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会不会是天谴咒的刺激,让子夜想起来了什么。
想起了……前世的某些事。
前世的……某个女人。
“沙……沙……”
子夜走出几十步远,才任由步伐踉跄起来。
她抬手撑住树干,咳出几口殷红的淤血。
眼下前路难测,人心惶惶,也不好妄断情根。先这么疏远着萧凰,等出去转危为安了,再一刀两断也不迟。
子夜拭去唇角的血渍。眼底又干又涩,没有泪。
正自平缓呼吸,耳识忽然一动。她听到不远处“嗤”地一声响,像是利刃划过的声音。
“林子里还有人?”子夜打起精神,想道那也许就是桃林的主人,找到此人,就能问到墓道的出口,遂循着响声悄悄摸了过去。
走不多远,四周的桃树渐转稀疏,桃根上长出一簇簇碧绿的花枝,枝头累累缀缀的挂满了雪团儿似的花苞。明明是葭月仲冬,却开的像盛春一样热闹。
即便没有水土日月,仙桃也能生养万物,子夜在桃谷见得惯了,本来不足为奇。可她再一细辨,认出这花是荼蘼花,顿时联想起那泥犁寺的老僧所述之言。
——谢家的后花园里,原是种满了这样的荼蘼花。
如今,这荼蘼花又出现在谢家的陵寝里,想必决不是无端的巧合。
子夜又向前打探了两步,只见花丛围绕的空地上,竟站着一个身穿银衣、发梳燕尾的妙龄少女。
那少女扬起脑袋,似在观望高处结出的荼蘼花,瞧来比低处的更灿烂、更娇嫩些,于是轻轻一挥手,也不知挥出了什么东西,就见那高处的一朵荼蘼花“嚓”地一声,从枝茎完完整整地卸断下来。少女翩然一跃,仔细将花枝接在了掌心。
子夜觑见她这番身手,不由得目瞪口呆。轻功倒不必说了,只是那少女隔空切花的一刹那,她确在三丈远外看得分明,她手里空空的并无寸铁,到底是怎么割断花枝的?
疑惑间,又见那银衣少女轻身移步,“嚓嚓嚓”一连切断了五六枝荼蘼花。这一回子夜越发确证,那少女不仅没用任何暗器,甚至当那风声掠过花茎,荡到远处时,还在岩壁上刮出一道深长的裂痕。放眼望去,这四周的石墙与桃干,已是布满了千百道长短不一的刻痕!
子夜越想越骇,哪怕像萧凰这般登峰造极的高手,也难说这样驭气成剑,如探囊取物。这少女年华尚轻,竟能达到如此境界,想必来路非寻,决不是凡俗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