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不二法(201)
“喂,臭蛮蛮。”花不二得意道,“姑奶奶给你收拾的,喜不喜欢?”
可蛮蛮的反应,却立马让她不痛快了。只见这姑娘一步步绕过碎片往屋里走,眉眼间既不恼怒,也不悲伤,可以说是平静至极,仿佛在她眼里,花不二毁掉的不是家室,而不过是几根枯草罢了。
“他娘的,这都不哭?”花不二焦躁得直咬牙根。明明早上才发誓要把她欺负哭的,没想到蛮蛮跟块木头疙瘩似的,都这般地步了,还能镇定得无事发生一样!
……奇耻大辱,真真是奇耻大辱!
正当她懊丧不已时,蛮蛮的目光往下一垂,注意到裂成几块的柳木匣子。
——骤然间,脸色惨白。
她猛一下扑过去,跪在地上拨开那些碎块,却怎么也找不见那颗夜明珠了。她似又惊又怕,这堆里找不着,又疯狂去翻寻近旁东倒西歪的家具。
“喂,别找啦。”花不二见她终于慌了神,心下大是畅快,抬手指向毡房外道:“你那颗宝贝珠子,早让姑奶奶扔河沟里去啦。”
蛮蛮闻之一愣,抬起头定定望着她。虽然两人语言不通,可这句她却似真真切切听懂了一样,当即跃起身,一掀帘子冲了出去。
听见毡房外马声嘶鸣,那蛮蛮八成是外出寻珠了,花不二笑得前仰后合,掌心一翻,露出那颗完好无缺的夜明珠:“傻子,还出去找呢……”
话到一半,胸腔里升起闷痛,不由得重重咳嗽了几声。原来她鬼元还太虚弱,闹腾了一晚上,气息有些支撑不住,魂身一歪,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桃谷,红尘屿。
庭院里,傻妞儿拿蜡烛点燃了爆竹,再飞快躲到老桃树后。听见身后的鞭炮震天价响,她乐得蹦起二尺高,拿了新的爆竹,还想继续耍。
“哎哟,胆儿真大!”近旁一只手拉住了她。萧凰夺下她的蜡烛和爆竹,笑着催促道:“饭菜好了,快去尝尝。”
“吃饭,过年。吃饭,过年……”傻妞儿闻言,欢天喜地跑屋里去了。
萧凰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微凉的手心,正待转身回屋,视线却往桃枝间一瞥,望见天边悬挂的一钩弯月。
皓色覆满化不开的眉宇,她发了好一阵儿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然则明月亘古,天涯长在,可曾经与她天涯望月的伊人,此时此刻,却又在何方呢……
正自慨然难解,但听屋里传出众人的疑问:“咦,大白狗呢?”“仙尊人呢?”“她又去哪儿啦?”
人间。
轻盈的雪粒儿落在空旷的青石街上,也落在象牙白的油纸伞上。
白狐撑着伞,沿着长街一步步走去,走了很远很远。
走过屋檐下高低错落的大红灯笼,走过红墙翠瓦新贴的春联与桃符,走过一声声远近连绵的爆竹,走过车水马龙,走过火树银花,走过万万千千家的热闹、喜乐与团圆……
……直走到老城尽头,一座颓垣断壁的城隍庙下。
推门入庙,先朝城隍像点了一下头。
随后折过目光,看到缺瓦漏进的月光里,蜷在城隍脚下席地而睡的——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小徒弟。
……即便是睡梦里,也不肯摘下银狐面具。
白狐目光一扫,看到简陋铺成的破草席旁,还躺着一只葫芦。拎起晃了晃,里头是酒,冷的。
白狐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俯到她面前,握住她冻僵的手:“子夜,还不回家么。”
子夜醉得太深,不知所谓地皱起眉头,执拗地答了声:“……还债。”
白狐没再多话。
她脱下背后的斗篷,盖在小徒弟紧紧蜷缩的身躯上。随后整敛长衣,在徒儿身边盘膝而坐。
……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
夜将子时,城里放起了铁花焰火。
一年中仅有的欢腾与绚丽掩盖了漫长的昏黑,错染了雪色,惊扰了月光,笼罩在师徒二人的眉目间。
——转瞬后,消散不见。
塞北。
骏马喷了两声疲惫的响鼻。缰绳绕了几绕,随手丢在木桩上。
蛮蛮携满身的霜尘与绝望,迈着沉甸甸的步子,回到了毡房里。
一进屋,远远就被闪耀的珠光晃了下眼睛。她愕然抬眸,却见花不二趴在毛毯里睡得人事不知,垂下的手心里,正握着那一颗苦寻了大半夜的夜明珠。
她身形一闪,站到她面前,先伏下身去,探了探她的心口,确知无恙,才极小心地伸去指尖,拈住了那颗失而复得——或是从来也不曾丢失的夜明珠。
可就在她想要偷偷拿走明珠时,花不二的掌心抖了一下,沉睡间艳唇微启,低低唤了一声:“……夫人。”
蛮蛮的手凝住了。
——仿佛一瞬之间,丧失了所有的气力。
她跪坐在床前,肩头塌下去,面容也低垂着,鬓边一绺鬈发摇曳在残余的火光里。
双臂无力地抬起来,一手扶着对方的手腕,另一手托住她的五指——
轻轻慢慢地,将那颗夜明珠紧扣在花不二的掌心里。
“啪嗒……啪嗒……”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打湿了花不二浑然不觉的手掌,融化了闪烁多年、无从错付的珠光。
夜最寒时,子夜醒了。
宿醉顶得她头疼欲裂。屋漏处落下几点雪花,钻进后衣领子里,激得她直打寒噤。
她嘶哑地咳了几声,隔着面具,揉开了黏着的瑞凤眼。
四周冷冷清清的,并无一人。
然而,身上多了一件厚暖的斗篷。酒葫芦旁,多出一方食盒,是用汗巾子包裹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