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不二法(242)
这一记水漂打得极远,远到夜幕里都辨不见了,蛮蛮才转过身来,目光烁烁望向一旁的花不二。
花不二掂了掂手里的石子儿,照葫芦画瓢扔了出去。可这石子儿远不如蛮蛮的那颗听话,并没有在水上掠出一道长线,而是“噗通”一声栽进水里,声影全无。
这水漂打得太难看,连她自己都被逗笑了。
蛮蛮也笑了笑,便又从河滩上捡了颗扁平的石子儿,示意花不二仔细学着些。手臂挥起一振,又一颗石子儿远远飞出,横穿水面溅起几点星光,消失在沉沉暗夜里。
花不二在旁看的清楚,可轮到自己手上,又颠三倒四不知该怎么使劲儿了。她笨拙地展开手臂,正要将石子儿胡乱打出,忽然腰身一紧,被蛮蛮轻柔地揽住了。
接着,她将温热的掌心托住她的手背,教她用拇指和中指拈住那枚石子儿,引着她臂弯一斜,食指借势一拨,石子儿“咻”一下弹飞出去,“嗒”、“嗒”、“嗒”盛开一朵又一朵澄澈的惊艳。
——是荡漾的水花,是怒放的心花。
是身后紧相依偎的她,眉宇垂黛色,眼底缀星河。
星河映入心扉,花不二愣了好一会儿神。
她不由得想起,夫人教她绣花做打籽针时,也是这样悉心拉着她的手,身肩相偎,呼吸相浸,眉眼相依。
她又想起蛮蛮为她缝制的、一件件犬戎样式的合欢襟。
……却又像极了,夫人为她定做的金缕绣鸳鸯的抹胸。
她想起她盛来滚热的咸奶茶,又想起夫人盛来的桂花酒酿圆子汤;想起她宁可强忍着眼泪,也要努力迎合自己曾和夫人行过的苟且……
余光瞥见河滩上悠闲吃草的走畜,她更是想起了,那一百四十一只羊,一百二十三头牛,六十一匹青骢马,六十一匹枣红马,六十一匹黑马,六十一匹白马……
她似恍然明白了什么,心口“突突突”越撞越急。
这个蛮蛮啊……
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夫人,行止一点也不像夫人,嘴里的犬戎话一点也不像夫人……处处都不像夫人。
可她又好像,处处都在学着夫人,比着夫人。
夫人给过她的,她要给她。
夫人给不了她的,她更要给她。
她似乎,不止是爱她。
……她定要比她的夫人更爱她。
花不二不走寻常路的一根脑筋,总算察觉出这般异样来。
似乎,这一切都不是机缘巧合。
似乎早从数月以前,当她拖着濒临破灭的魂魄,走上这片草原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经走进了——她的蓄谋已久。
蛮蛮啊……
她到底是谁呀?
蛮蛮被花不二盯得有点害羞,她松开她的腰,又想收回自己的手。
可花不二马上回抱住她。她用蛮横的怀抱承着她的重量,扑倒在湿凉细软的杂草丛里。
她以魂身覆着她,她以手臂困住她,她的指缝紧扣她的指缝,她的胭脂香萦绕着她的草木合香,她的狐狸眼含着胆怯的渴求,落进那双明亮的杏眼深眸。
“蛮蛮……”花不二终于问出来,“你是谁?”
蛮蛮眼底的星星在晃动。
她的红唇微微一抖,险些要说些什么来,却被眼窝里一滴酸楚的泪珠,吞掉了万语千言。
她到底是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纤纤玉手,以无上的温柔抚摸她绝色的脸颊。
她的嗓音很轻,宛如微风牵引着浮云,唤着她:“……花。”
一声轻唤,一霎凝眸,仿佛在说:
那不重要。
我是谁,是人,是神,是鬼,是机缘巧合,还是蓄谋已久……都不重要。
我爱你,才重要。
花不二似乎是懂了。
此时此刻,有些事,有些话,确比蛮蛮的姓甚名谁更重要。
“蛮蛮。”她终愿破开自己狂浪不经的皮囊,剖出那一颗起死回生的真心,向她换取一句无价的誓言。
“我不管你是谁,是人,是神,是鬼。
“我们要一直住在这大草原上。我和你,岁岁年年,直到魂飞魄散。
“……可以吗?”
第149章 木华黎(二)
“……可以吗?”
她自诩“人间不二法”。她想要的,从不会问人“可不可以”。她沾花无数,何曾在乎女子情不情愿。哪怕是心慕已久的夫人,还不是强按在青龙木案上,不由分说扒光了三从四德。
可如今,她却仿佛跪在神像前的虔诚信女,仰望着、痴守着……心上人会不会说出一句“可以”。
蛮蛮的杏眼弯了弯。守不住一行晶莹,从眼尾缓缓流落。
她点了下头,用犬戎话答应她:“扎。”
话音踏踏实实地落下,她与天地日月,一同收下她无价的誓言。
她仍是人间不二法。
而她,从此是她的不二法。
在蛮蛮欲拒还迎的呼吸里,花不二抿了抿艳唇,轻轻慢慢地俯近去……
她想以她和她的第一个吻,守护从这一刻起,她与她的岁岁年年。
然而,这一吻还不及沾上蛮蛮的唇,蛮蛮突然掐住她的手臂,掐的她好生刺痛。
身为无间鬼士,本不该有这寻常的痛感,但花不二一时没多想,还道是蛮蛮像从前一样不愿亲吻,她只好依依不舍地停住了,却丝毫未察觉一朵彼岸花爬下蛮蛮的指尖,印在了她的衣袍上。
但很快,她猛觉魂身一阵凛然,狐狸眼余光一瞟,竟见一股疾风卷起桃花如浪,所过之处盘虬的桃根破土而出,磅礴的仙气以迅雷烈风之势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