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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人间不二法(62)

作者: 萧子夜 阅读记录

《凤求凰》。

琥珀色的瞳仁颤了颤,不自禁慢启樱唇,低吟浅唱起来:

“数不尽,燕燕楼边枝连叶;看惯了,业城河畔鸳鸯偕……”

是她第一回 登台时,改得面目全非的文君词。

辞雪心口一荡,恍然又回到相如与文君的戏台子上,回到了她们相濡以沫的七年岁月。

“我不问朱弦几时断,明镜又何缺。

“但求那皎皎云间月……

“长伴着,皑皑山上雪。”

一曲将尽,掩不住些微的哽咽。

辞雪沉浸其中,一时失了神,跟着怜月的余音,续唱了下去: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百转千回,直透心扉。

浑忘了今夕何夕。

再看向菱花镜时,怜月已是抬起了头,眼里涌上咄咄逼人的晶莹。

“阿辞。”

她目光坚定。

“说。”

她心绪不宁。

“咱们唱的这戏,到底……是真是假?”

怜月轻咬牙关,一字一顿。

阿辞呀。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你唱了那么久的《凤求凰》,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这七年来,你待我千般万般、无微不至的好。

到底是情之所及。

还是不过,逢场作戏。

怜月抓紧了盖头。

一旦阿辞给出那个答案,她就立刻撕了红纱,毁了这荒唐的婚约。

在少女大胆又灼烈的目光里,辞雪不由慌了神。

直到这一刻,她才隐约看懂了,为什么月儿当初宁死也不嫁朱公子。

原来……原来……

月儿哎。

从前我只道,你唱的一出好戏。

却不知你唱的……

从来都不是戏啊。

那……那我呢?

我唱的,到底是真是假?

我对你,到底……

到底又是什么呢?

“当——”

正自心乱如麻,院门外炸出一声锣响。

……是迎亲的队伍。

铜锣贯耳,如一口冰冷的快刀,斩断了万千思绪。

辞雪吞下犹豫,不再叩问自己,是假是真。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

这世间,哪有女子同女子相爱的道理。

回看少女孤注一掷的脸色,辞雪的目光几度闪烁,逃得十分狼狈。

“自然……是真的。”

她撒了一个从来都嗤之以鼻的谎。

“等你嫁了朱郎,也和这戏里一样,美满喜乐。”

怜月无声一笑。

琥珀里,是无可挽回的天塌地陷。

她托起红巾,盖在头上,掩住了妆色美艳,却惨如死灰的面容。

仿佛给埋葬岁月的孤坟,覆上了最后一抔黄土。

她款款起身,掀帘出门。

迎着迷蒙的初雪,消失在沸反盈天的锣鼓声中。

七年前,她从雪中来。

七年后,她往雪中去。

好像带走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

辞雪本想送她上轿去。

可不知是那雪光太刺眼,还是红妆太夺目。

她愣在门后,迟迟迈不开步伐,只听着锣鼓声一点点消逝在远方。

辞雪怎么也想不通。

明明是月儿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自己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那天的雪,下得很慢很慢。

有一个人,哭了很久很久。

后来的日子,碎成一片片灰暗的梦魇,她与她都记不甚清了。

辞雪只记得,她写下一纸又一纸红笺,夹在八珍益母丸的药封里,托求朱家的阍人捎给月儿。

怜月只记得,每收到阿辞的信笺时,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没那么痛了,灼人的白日也似多了几分柔软。

每次,她会在心里给她回一封,可思量千遍,从来不敢落笔。

“月儿,昨天我唱《凤求凰》。不知怎么,嗓子是哑的,他们说难听极了。”

阿辞,昨夜他要和我同房。我不愿,他喝了酒,就打我。我打不过他……对不起。

“月儿,刀马旦摔伤了腰。瓦罐子我给她了,她很感激,说从前不该与我们争吵的。”

阿辞,昨天我想跑来着。可被他抓到会打我,还派了丫鬟盯着我。我见不到你了,对不起。

“月儿,我又去给你拿药了。医馆的温姑娘给衙门的萧捕快送了香囊,人家却不要。温姑娘难过了半天,还是我给劝好的。”

阿辞,我好像有了。我喝了三大碗牛膝汤,流了很多血。他知道了,又打我。可那晦气东西,我不想要。

“月儿,燕燕楼的槐花开了。我采了不少,阿婆包了扁食。她看不见,但扁食很好吃。”

阿辞,他终于有新欢了。我在院门上题了燕燕,闲时抄两遍凤求凰。好像嫁的不是他,是你。

“月儿,最近没什么事。我想你了。”

阿辞,他不喜欢我题的字。我坦白了。他很生气,连小厮也骂了。你的信,丢到井里去了,对不起。

阿辞,你怎么不来信了。

阿辞,我好怕。

阿辞……

我撑不下去了。

院子里那口井,好像总在唤着我。

八年前,是你从井口救下了我。

现在,我该回去啦。

阿辞,对不起。

这辈子,我先走一步了。

下辈子,我还陪你唱《凤求凰》。

……好不好。

“月儿,我真的好想你。”

第37章 雪月(五)

辞雪拿着最后一封药去朱家时,角门处换了阍人,坚决不肯帮忙送药。问他缘由,他也绝口不谈。软磨硬泡了半天,才推说朱二爷去汉京考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