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入沼(160)
【你妈恨死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将死之际,灵魂如蚕丝一般即将从身体里抽出去的时候,才会走马观花地看到什么。
桌子上都是窗外的雨,好像下大了,淅淅沥沥,沾湿了闻祈的发尾,他抬一抬眼睛,看见模糊的身影,长发飘飘,面色苍老,满脸泪水。
她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被打,我不会抑郁,我也不会死;我的妈妈也不会为了给你治病而死在货车上。】
她说:【孩子,都是因为你。】
那双轻柔的双手轻飘飘地跟闻春山的手叠在一起,扼制住他的喉咙,闻祈看见她长大嘴,面容狰狞。
明明没有戴助听器,明明她也不在那儿,明明世界没有声音。
但那一刻,聋子仿佛听见了哑巴的尖叫,然后放弃生机。
他眼睫抖动几下,突然变得湿润,细数自己过往这些年,浑浑噩噩,耍尽心机,遭不少人唾弃,好像没什么人希望他活。
他坏,他自私,他冷清冷心,不为别人考虑,连江稚茵都一而再地放弃着他,实在是过了糟糕又凌乱的一生。
其实所有人说得都对,对他的指责和逃避都对,是他做得不对。
——【都是因为“你”。】
闻祈最后把刀捅进去,闭上眼睛,脸上的水渍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窗外的雨。
听说人在生命尽头,最后消失的才是听力,但很可惜,他过早失去了声音,听不见一点儿响声,只是依稀间记起人生里没那么难熬的童年,他趴在床榻上,江稚茵翘着二郎腿念他听不见的诗,他看着那扇总也关不上的窗户,看着那滑稽丑陋的风铃,闭上眼的时候好像能听见风碰撞蜗牛壳的声音。
“叮——”
“叮——”
声音就真的有了形状。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
“闻祈啊。”茵茵半梦半醒的,呢喃她的名字。
闻祈拽着她的头发,茵茵的头发在太阳下面晒过,有一股热热的味道,他说不出话,只在月光下描摹她小小的鼻头和因为倦意而闭上的双眼。
“下雨好好啊,凉快……”
她的声音愈来愈轻:
“……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闻祈突然睁开眼睛,看见门口出现两个人,马世聪举着一个很大的花盆,里面是被他养死的枯掉的花,他表情很激动,一边大喊一边拿花盆扔闻春山:
“不准你欺负哥儿——他是我的好朋友!”
闻春山直接被砸倒,后背血淋淋一片:“哪儿来的神经病!”
马世聪才不管那么多,他身子壮实,吃得多,力气大,直接往闻春山身上压,坐在他身上扇他的脸。
江稚茵看见室内的血,两行眼泪源源不断地淌下来,腿都有点软掉了,一边大喊让外面的邓林卓报警,一边拖着双腿走过来,两只手都打着颤,捡起掉在地上的助听器,颤颤巍巍地塞进闻祈的耳朵里。
她环住闻祈的脖子,衣服上都蹭了血,江稚茵在哭,声音变了调,哽咽到听不清:
“我们和好……以后也和我在一起吧。”
“所以你要活。”
剥夺去的声音重新被归还。
闻祈开始大口呼吸。
人们常说,人生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呼吸,是学习感知,是得到爱。
婴儿在出生之际爆发出第一声啼哭,然后他才能活。
第83章 入沼(正文完)
闻祈捅闻春山那一刀不在致命位置上,两个人都被推进了医院,江稚茵衣服上的血都干了,凝成一块一块的,她两只手撑着头,坐在外面,邓林卓跟警察解释着情况,马世聪把身子坐得笔直,两只眼睛眨啊眨的,凑过来偷偷问:“知音,死就是像爷爷一——”
江稚茵捂住他的嘴,阻止着:“别说这个,哥儿不会死。”
马世聪半知半解地点头,搓弄起自己的衣角来。
“但是哥儿流了好多血呀。”
江稚茵也紧张,她叹一口气:“多吃点儿就能养回来了。”
“哦哦。”马世聪说完又不吭声了。
闻祈昏了一天,脖子上缠的绷带每天都得换,他住院的时候就得其他四个人轮流来看看,小马被邓林卓送回去了,卓恪方来搭了把手,邓林卓每天都碎碎念着,说这么大的事,一定要把闻春山判个无期。
他摔着抹布,忿忿不平:“这就是杀人未遂!我们那只能算是正当防卫,刀还是他自个儿捎来的呢,跟咱有什么关系啊,是吧?那监控都拍得那么清楚,他就是故意揣着刀来杀人的,这还不严重?这得给他判个死刑?!”
他胡说一通,又拎起电话:“不行,我要给赵律师打个电话,必须把他判重。”
卓恪方听得脑袋都大了:“你一天给赵律师打八百个电话,人家都烦死你了。”
邓林卓蔫巴了,坐回原位:“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他俩声音太大,江稚茵本来想睡会儿觉都不行,干脆睁了眼,活动了一下脖子,陈雨婕拍拍她:“你先回去睡一觉吧,阿姨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她搁家里也着急。”
江稚茵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没电了,不知道她有打电话来。”
她往床上看了一眼,揉了揉腰:“那行,我先回去洗个澡什么的,有事再喊我。”
陈雨婕对她摆摆手:“医生不都说没事儿了吗,回去休息你的吧,你不还有论文没弄完嘛,别把自己的要紧事耽搁了。”
江稚茵想到这么多事都没干就头疼,她“嗯”过一声,拎着包先回家了,被江琳念叨了一会儿,蒙头睡了个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