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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年代(9)

他劝罗红英:“你们老实把罚款交了,这就啥事儿都没有。你想想,你孩子还要读书呢,没户口咋读书?是你那一千块钱重要啊,还是孩子户口重要啊?”

罗红英忍痛陪着笑,眼睛里已经泛起泪花:“可是家里真没钱啊。去年卖了一头猪,得的钱全部拿来买今年的种子农药化肥了,不种地一家就没饭吃了。我要是有那个钱我能不交吗?要是有钱起就去买木头了,买不起啊,不然哪里会去偷。”

村委书记说:“你家今年不也养了一头猪嘛。”

罗红英说:“明年也要买肥料啊。而且我家金盼明年就要进幼儿园了,孩子马上就要读书了,我得给她攒学费。”

村委书记说:“你女儿晚读一年书也没啥嘛,你女儿几岁了?”

罗红英陪着笑说:“四岁了,她爷爷说早点读书,早点入学好,早读书早慧。”

村委书记说:“才四岁,急啥嘛,六岁也不晚。这么早送去学校,她又学不懂。”

罗红英说:“你还是帮我开个证明吧,罚款的事以后再说行不行。”

村委书记苦口婆心,将她一番劝说,总之就是证明不能开,让她交罚款。罗红英眼含热泪恳求,只差没有跪下了,然而对方无动于衷。求到最后,她抹着泪离开了村委书记家。

回到家,她跟春狗吵了一架。

“早说让你去把孩子户口上了,你非要拖着!天天在家里闲着也不去办!拖到现在好了,人家要你交一千块钱,否则不给办!你去弄一千块钱吧!”

结婚以来,她第一次这么愤怒,发了疯似的捶打春狗:“女儿的户口上不了了,以后没法读书,你去给她想办法!”

春狗怒道:“老子去找他!”

罗红英哭道:“你就只知道打架,啥时候解决过问题?”

春狗冲出门去了。

罗红英坐在床上哭了一阵,又去找杨文修,让杨文修想办法。

杨文修冷漠说:“人家不给开证明,我有啥办法。依我说,这个女儿莫养了,养了还要赔钱,咱们家哪拿得出这么多钱,送人算了吧,生个儿子再养。”

罗红英大哭道:“早说不送,养到现在又说送,到底要咋样!”

杨文修说:“你养,那你去拿一千块来交罚款。否则你就别给她上户口,让她当个黑户吧。”

罗红英痛哭不止,悲痛的只要肝肠寸断了。

回到房中,她想着哪里去弄一千块钱,想来想去也没有。

金盼见爸爸妈妈吵架,爸爸又跑了,妈妈哭,几乎要吓到了,站在地上怯怯叫:“妈妈……”

杨鑫躺在床上,伸胳膊伸腿,酝酿着要哭,罗红英把她抱到怀里,一边抹泪一边给她喂奶。

女儿已经四个月了,比刚生下来时大了不少,眼睛睁开了。圆溜溜的大眼睛,漆黑的瞳仁,会认人了,吃奶的时候会转来转去盯着人看。红皱皱的皮肤也变的白嫩嫩的,嘴里刚冒了两颗洁白的小门牙。

扔了。

咋能扔了。

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天天搂着抱着的,都养了这么大了。

这是她的孩子。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不管要多少钱,她都不能把她扔了。她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那种痛苦,好像要把她精神撕裂。

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可是她又该哪里去弄一千块钱。

深夜,春狗垂头丧气,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枪的问题。现在的农村是没有枪的,但是在九十年代初是有的,基本家家都有那种猎.枪,后来全部被收缴。现在那种枪是违法的,基本见不到啦。

第6章 钱

春狗夫妻所有的经济来源,就是家中的那三亩地。

一亩水田,两亩旱地。

石坝乡处在山地,大山一片连着一片,人均耕地面积非常狭窄。此时的物价,小麦、玉米,皆是三毛钱一斤,谷子五毛钱一斤。一亩地产五百斤谷子,碰上干旱或者灾年,五百斤都不到。家里四张嘴,谷子只够家人吃,没有多余能卖的。

两亩旱地,种点油菜,豆子,小麦,供家人吃。

唯一多余的产出就是玉米。

两亩地,拼了命地干,一年能产一千斤玉米。玉米是拿来养猪的,家里养两头猪,一百多斤的大肥猪,卖两三百块钱,这就是一整年的收入。就这一点钱,要买种子,买化肥农药,一家人穿衣吃饭,油盐酱醋,都不够用。

另外一头猪,是农村家家户户都必须要养的,过年杀的年猪。农村生活艰难,没有肉吃,唯一的肉食,就是年终杀的年猪,做成腊肉,从年头吃到年尾。今年春狗家,连年猪都没杀,跟兄弟猴娃共杀了一只年猪,每家只分了半边猪肉,自己家的年猪则拿去卖了钱,就为了给金盼攒明年的学费。

一共就卖了两百一十三块钱,孩子还没开学,就拿去填补家里的窟窿了。

钱?

没有钱,连吃饱肚子都艰难。

一千块。

对春狗夫妻来说,这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再养一头猪?不可能的,家里总共就那么点粮食,拿啥养猪。

这根本就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春狗要跟罗永生同归于尽,罗红英整夜痛哭,以泪洗面。

这一千块钱的罚款,最后是杨文修凑了五百块,春狗夫妻又借了五百块的债务,才勉强交清。杨文修嘴上说的狠,然而终究是一家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媳妇急的去跳河。

杨文修的教师工资,每个月有一百多。但他其实也没钱,他的五百块钱也是找人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