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轻脚步,悄悄离去。
宣何故品了一阵,觉得那茶实在是不顺他的意,于是便将茶盅重重放下,叹气道:“这年头,想找一个会泡茶的丫头,也是难得很,难得很呀。唉,却不知何时才能喝到像二十年前一样的雀舌……”
他正惆怅,却听一旁一个含笑的声音柔柔道:“神医不妨尝尝我手上这杯,看看可顺您的意。”
宣何故一惊,转脸一看,却是殷悟箫笑吟吟地捧了一个茶碗,立在旁边。
他老脸有些挂不住,连忙站起来,尴尬地笑笑。可是殷悟箫手里的茶香,却诱得他鼻子抽搐起来。
“丫头,好茶!”他瞪着眼睛。
章柏通一听,连忙窜了起来,恃着自己武功高强,一把抄起那茶碗,咕嘟咕嘟地灌下,一边咂着嘴呼烫,一边道:“好茶!好茶!”
宣何故大怒:“好茶也是你这老不识趣的喝得起的么?”
章柏通冲他撇撇嘴:“茶不就是给人喝的么。”
宣何故气急,恨不得立刻把能想到的毒药全部下在章柏通身上。
殷悟箫忙笑道:“两位莫争了,我泡了一壶呢,不差这一杯的。”
宣何故这才气鼓鼓地瞪了章柏通一眼,自去倒茶了。
殷悟箫心里又笑了一回,转身便沿着走廊离开。
忽然身后宣何故淡淡地说了一句:
“丫头,你记得她泡茶的手法,却忘了要替她报仇么?”
殷悟箫一愣。
千丝万缕的复杂情感瞬间涌了上来。
殷悟箫慢慢握了拳。
“如何……能忘?”
走过两重院落,殷悟箫脚步有些虚浮,她扶住墙,微微地喘气。
抬起头,翠裙白纱的宇文翠玉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面前看着她,眼睛里是难解的神色,像是疑惑,又像是怜惜。
“殷姑娘,真是什么人都能原谅呢。难道是我看错了,刚强果断的殷大小姐,也不过是个愚善的俗人?”
殷悟箫一怔,然后冷笑:“谁说我什么人都能原谅?那杀我全家之人此刻若是站在我面前,我必杀之而后快!”
宇文翠玉未见过她这般决绝的神情,一时愣住了。
半晌,宇文翠玉才叹气道:“你肯原谅宣何故那样的人,原谅翠笙寒那样的人,却为何不肯原谅青衣公子呢?”
殷悟箫愕然道:“我有什么资格对青衣公子谈原谅?宇文姑娘这不是说笑么?”
宇文翠玉笑笑:“我知道,你恼他不问你愿不愿意就为你解毒,你恼他不主动将你从乔帮主手中抢过来。可是,他若是不这样做,他就不是百里青衣了。你看在他辛辛苦苦为你做了许多事的份上,难道就不能原谅他么?”
殷悟箫慢慢地眯起眼:“宇文姑娘好像很了解我。”
宇文翠玉抿唇:“女儿家的心思,大抵如此,纵然洒脱如你殷大小姐,也不能免俗呀。”
殷悟箫低头,不语了。
“人生在世,若不能求得心中所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殷姑娘你中了一回‘求不得’,可不要真的把锐气给磨没了。你好好想想,若是没有用心争取过一回,你真的甘心么?”
殷悟箫猛地抬头。
是啊,若是没有用心争取过一回,自己真的甘心么?
宇文翠玉扫视她的脸庞,而后脸上渐渐浮上笑意:“再泄露个消息给你:青衣公子此刻,就在那边的园子里,闲得无事哦!”
殷悟箫一愣,宇文翠玉已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去吧,去吧!”
第十七章 明月明年何处看(一)
殷悟箫有些恍惚地踏进园子,果然一眼就看见百里青衣在一棵竹子下站着,神情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恍惚。
百里青衣的恍惚神情在目光触及殷悟箫以后,立刻回复成素日温文和善的样子,轻轻一揖:“殷大小姐。”
见他一袭青衫立在数丛翠竹间,殷悟箫蓦地沉静下来,恍然觉得,他离自己如此地近又如此地远。
无论是应对粗莽大汉还是傲气才子,她都游刃有余,随便两句话便能将人逼入死角。可是百里青衣这样和和气气地,摆出一副“我就是软柿子,来捏我,来捏我”的样子,她反而就不知从何处捏下去了。
殷悟箫静了半晌,静到百里青衣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慢慢抬起眼睛,望进他的双眼里:
“你……你真要一直这样对我说话么?”
她话中带了点委屈,在百里青衣的眼中,竟看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来。
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殷悟箫擦了一回汗,觉得这样同百里青衣说话毕竟还是不行的,于是蹭了几步蹭到他面前,小声叫了句:
“百里青衣……”
“嗯?”百里青衣慢悠悠地答了一声。
殷悟箫左右张望了一下,觉得此处太过空旷,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给我过来。”她揪住百里青衣的前襟,气势汹汹地将他拉入最近的房间,然后关门,落闸。
自始至终,百里青衣的神情都十分冷静。
百里青衣望着殷悟箫关门,落闸的动作,神态安闲地道:“你此刻的样子,就算是要杀人灭尸,我也不奇怪。”
殷悟箫转身,白他一眼:“你怎知我不是要杀人灭尸?”
“箫儿,你真要杀?”百里青衣讶然,然后闭闭眼:“来吧。”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管谁叫箫儿?箫儿也是你叫的?”殷悟箫恼怒,转身又把门闸放下来。
百里青衣从善如流:“是,殷大小姐。
“……”殷悟箫觉得自己像是钢针刺到了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