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律久久无语。
他一直以为她死了的。
是啊,殷府里那样血流成河,连身负武功的楠姨都死状惨烈,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如何能活?可是漫思一直不相信她死了,她哭着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三个月,漫思都没有停止过流泪,她带着眼泪翻遍了整个京城,带着眼泪走遍了整个江湖,却都没有找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漫思是多么豁达的女子,她从来不哭的,可是殷悟箫这女人,让她哭了整整三个月!
是他告诉漫思,殷悟箫若是还活着,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流泪。她,必是死了。
可是,他若真的相信殷悟箫死了,又为什么这样煞费苦心地打理着殷府的各项产业,又为什么,打理着殷悟箫心爱的藏书库?
难道他和漫思一样,下意识地都希望她回来不成?
然而如今,她回来与不回来,又有什么两样?
“你可知道,漫思被人打伤了?”
水无儿眨眨眼:“谁?谁被打伤了?”
“殷悟箫!”岑律终于爆发,怒火成燎原之势,似要将水无儿烧得半片指甲也不剩。
“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难道漫思不是你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难道筠夫人不是你的亲姨娘么?筠夫人昨夜遭人行刺,险些丧命,而漫思被宇文世家的老太婆打伤,孤身一人跑到宇文世家去了,这些你是不是都知道?你告诉我,你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他字字咬牙迸出,如钢锤击在水无儿胸口。
“我……”
水无儿神情惶然。
“殷悟箫,从前你刁蛮任性,却向来把身边的人照顾的很好,从来不肯让他们受半点委屈的。现在呢?你连认他们的勇气也没有了么?”
水无儿茫然地看着岑律。她以为岑律心中只有漫思,除了漫思,谁的生死他也不放在心上的。
“漫思一直觉得,你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她的错。你知道吗,这三年来她心中没有片刻的安宁!你……你若是真的死了,漫思会痛苦一世的!”
水无儿凄然一笑。漫思,漫思,果然还是为了漫思。
她从前是指点江山笑论天下,想要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如今她不能了,不能了……
她固执地咬着唇,不语。
岑律凝视着她,却等不到她的回答。
“你跟我回殷府,去见筠夫人,去告诉百里青衣,三年前的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拉了她的手便要走。
“不!”水无儿慌了,“我不去,你放手!我……”她咬咬牙,“我根本不认识你!”
霎那间,岑律动作滞住了。他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她。
“你说什么?”
水无儿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剖成了两半。
“我……我不认识你……”她喃喃道,恍惚中觉得自己泪水纵横,抹了一把脸,却全然是干的。
岑律震惊到极致,忽而大笑起来:“殷悟箫,你竟是个没有心的人。”
“你走吧。”岑律背过身去,冷冷道:“以后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殷悟箫这个人。殷悟箫,确实已经死了。”他顿了顿,苦笑,“这东厢房,以后我也不会来。”
这东厢房,以后他也不会再来了。
水无儿茫然。
从此以后,她就只是水无儿,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石漫思也好,岑律也好,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滚。”他的背影,竟似有一丝痛楚。
水无儿哀戚地苦笑。岑律啊岑律,你真不愧是只冷面兽,说出来的话,总是打在最疼的地方。那样一句话,便已判了她死刑。殷悟箫,确实已经死了。
她攀住旁边的窗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岑律没有注意到她面色的惨白,也没有注意到她动作的迟缓,更没有注意到,一丝殷红自她唇角滑下,洇红了衣襟。
第六章 争那闲思往事何(三)
醉墨楼前,千金一掷,美女如云。翠袖搵英雄泪,英雄卧美人膝。水无儿默然走过醉墨楼门口,人头攒动,莺声燕语,独她幽静如一片沾湿的小叶。
“他爷爷的,敢跟我们赵老爷抢姑娘,活得不耐烦了!”
一帮打手在醉墨楼前叫嚣着,将一个人围在中间,拳脚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打手们打了许久,又怒斥了几句,便收手回去。留下一个满身尘土的白衣人抱着肚子在妓院门口大叫,那叫声里带着痛呼,似乎又带着几分得意。
你要问了,哪有人被打了还高兴的?
旁人自然不会,可是这个人,偏生就是个怪胎。水无儿冷觑着那张尘土中的脸,不是是白灿,还能是谁?
神偷指逍遥一身的好武功,如果不是他高兴,能被人打得皮开肉绽么?
这白灿,上一回见他,是绝色楼风流倜傥的酒中仙,这一次见他,却成了任人宰割的落拓汉。
她转身要离开,不料却被人从身后死死地抱住。
白灿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居然还能撑起一股力气,紧搂住她的腰。他口中喃喃道:“翠翠,翠翠……”
水无儿木然望他一眼,低头默默将他的手掰开。
白灿却是个缠上了就不放的主,刚把他甩开,他整个人又粘了上来:“翠翠,是我错了,我错了,别离开我!”
竟碰上个借酒装疯的。水无儿蹙了眉。
有旁人在一旁幸灾乐祸道:“这位小夫人,你家相公出入花楼固然不对,可是他既然都认错了,你就原谅他一回吧!”
谁家相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