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要回去!她要回去找楠姨,还有筠姨!
她听到自己在痛苦地嘶吼,脚下却是无论如何停不下来。可是,她明明该往回跑的,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刹那,她惊觉自己方才吃下了什么。
花魂送做失魂所,一抔土掩销魂坡。
三年立碑。
这碑,还是崭新的,坟上的土却已经旧了。连绵的衰草,长满了每一个坟顶。
水无儿,便是殷悟箫;而殷悟箫,便是水无儿。水是那夜的大雨,无,便是不存在,便是死。
她跪在殷府二十二口人的墓碑前,轻轻地问:
“你们说,我还要活下去吗?”
“楠姨,我累了。”
“我从前觉得,我的命是你的命换来的,我活的再窝囊,也要活下去。可是不行啊,活得太累了,原来根本不值得。楠姨,你喂我吃下‘求不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点呢?”
“岑律说我没有心呢。在他心里,我已经死了。我想,就算是再见到了漫思,她也不会承认我就是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吧?这三年过去,我已经不是我了。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她指尖颤抖着触摸冰冷的墓碑。
“我原本应该和你们一起躺在这里面。”
身后倏然响起淡淡的话语,不是问询,而是肯定:
“原来,你就是殷悟箫。”
殷悟箫慢慢回头,穿绿衣的尹碧瞳清灵地立在一方墓碑上。
“原来,你就是天下第一才女。”尹碧瞳唇边带着一抹嘲讽。
殷悟箫收回视线,眼神投向远方。
“滚下来,那是我家人的墓碑。”
尹碧瞳眨了眨眼睛,从墓碑上跃下:“他们不过是你府里的下人罢了。”
“不,他们是我的家人。”
尹碧瞳没有与她争辩。他负手踱到她身边,低头极富兴味地打量她:“真是想不到啊,你居然就是殷悟箫。你居然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地下躲了整整三年,不容易,真不容易。人人都知道,天下第一才女殷悟箫,刚烈好胜又好排场,没想到竟然甘心与乞丐为伍。”
“你想做什么?”殷悟箫直截了当地问。
尹碧瞳挑眉:“我?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小殷啊,别这么紧张,我还是挺喜欢你的,不会杀你。”
又是喜欢。
这个杀手还真是个有格调的杀手,满口的风花雪月。
“你的主子没有叫你杀我么?”
尹碧瞳十分惊讶:“我的主子?我尹碧瞳没有主子。”
“我说的是‘无痕’主人。”
尹碧瞳恍然大悟:“他呀,他的确花心思找过你,不过他可没说过要杀你。听说你很金贵的,绝对不能死呢。啊,对了,”他叫起来,“我上回给你的东西,你是不是弄丢了?”
殷悟箫道:“我给了百里青衣了。”
尹碧瞳惊恐地捂唇:“你怎么给了他了?难道你喜欢上他了?”
“……”
尹碧瞳又扑哧一笑:“你给他,也是很自然的,我不怪你。只是你以后,须得一心一意喜欢我一个。”
他伸手要来拉她,却被她一膀子打了回去。
“咦?”尹碧瞳从地上拾起一张纸,是从殷悟箫袖中掉下来的。
“这不是青衣绝对么?”他扬着那张纸,大惊小怪,“百里青衣送给你的?”
殷悟箫一震,百里青衣给她题的字,居然是青衣绝对?她抓过那薄薄的纸张,上面的笔迹饱满而沉敛:
去月归风,山湘挽素,门迎朱唇,箫郎亲舞。
她蓦地痴了。
忆当年,无限春波绿,缱绻风月弄,傲然顶峰;
看如今,却只有黄叶萧瑟,尘埃荡涤,枝头老秋风。
殷悟箫低下头,忽然堕下泪来。
“尹碧瞳,你杀了我吧。”她望定了尹碧瞳,凤目含悲,如秋水氤氲。
“求你了。”
尹碧瞳被她这样毅然决然地一看,猛地倒退了两步,纸张翩然落下。
“你这是为什么?”他竟显露出慌乱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殷悟箫含泪大笑,“我殷悟箫,从前就是个豪迈潇洒的女子,我想要的,哪一个不是手到擒来?可如今,却什么也求不得,什么也不敢求,我活的,与猪狗有什么两样!”
她大睁着两只眼睛,泪水滚滚。片刻之间,那泪水中竟已掺上了鲜血,雪颊上两道殷红的血泪流过,诡异而悚然。
尹碧瞳怔怔地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他似乎能够看见,一个身着华服,仆从如云,珠光宝气,傲然自持的少女,远远地站在云端。
“小殷……”
他一卷袖子,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别哭,我带你走,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儿。”他忽然变得十分温柔,像说情话一样在她耳边轻轻诉说。
回答他的,只有血泪。
“放开她!”另一个声音陡然劈落。
那青色衣袂随风凌乱,自天而降。一股沉稳的气势自下冉冉上升,将四周包围得密不透风,饶是尹碧瞳这样的高手,也定了定神,方才能稳住身形。
“百里青衣。”尹碧瞳定定地道。
百里青衣静立着,如孤傲的鹤。沉静的气劲在他周围数丈起伏不定。
“尹碧瞳,放下她。”
尹碧瞳微笑,恶作剧一般:“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对着怀中诱哄,“小殷呀,我们走,不要理这个愣头青。”
他话音刚落,百里青衣掌风已至。
“你这算是偷袭么?”尹碧瞳呀呀叫起来,抱着殷悟箫,轻巧地躲过。
百里青衣也不说话,双掌连连出击,让人毫无喘息之机。尹碧瞳抱着一个人,却还能够高低跳跃接连闪避,就像一只巨大的绿色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