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啊,我有话跟你说。”
苏拉抿嘴:
“我不。”
林渡搔搔头,很快想起了苏拉对于下雨天奇怪的别扭,又咧开一个更大的笑容。
“没关系,我过去接你。”
他穿过马路来到苏拉身边,从包里拿出把伞,在两人头上撑开。
“走,我们回家。”
林渡拉住苏拉的手,立刻就被甩开了。
“这几天,你去哪了?”
苏拉努力平心静气地问。
“……我去榴城了。”
“……你什么?”
苏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肩膀宽宽的男子侧过半边身子,遮住廊外冷风吹来的雨雾。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物事,塞在苏拉手里。
那是一个最简单的木质相框,框内的相片边缘已经有些掉色了。背景是90年代流行的花里胡哨的背景画,人物是一家三口。
爸爸和妈妈紧挨着坐着,脸上都有笑容。爸爸的膝盖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两根小揪揪,噘着嘴,和长大后一样,一脸的严肃和不开心。
“我找到了你爸爸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月流有声(1)
暂且活回自己
只光阴一寸
那时松树后山崖下
有冬之魅正
谋算来年风雨
星子们却依旧
穿越虚空垂落下来
——《月流有声》灰娃
每当被脚下荆棘扎得满脚是血的时候, 苏拉会想起自己干下的第一件坏事。
那时她6岁,在榴城毛纺厂小学上一年级。
坐她后排的王小力长得又高又壮,每次考试都倒数, 但他是毛纺厂厂长的儿子,所以在学校里横着走。
王小力抄她的作业,把新买球鞋的泥脚印印在她书包上, 往她作业本上画猪脸。
这些苏拉都能忍。她不能忍的是, 一到数学课, 无聊到极点的王小力就扯她的辫子,还专挑老师背过身的时候。
当老师转过身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那股愤怒劲儿也过去了, 再告状就显得她心胸狭窄又理亏。
被老师问到, 王小力就吊着眉梢咧着嘴说:“谁看见我动她了?谁?”
有一天, 苏拉终于忍无可忍, 蹭地站起来,把王小力桌面上的文具和书包全推到了地上。
苏拉的班主任震惊了, 把苏拉带到办公室好一顿批评。
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凶呢?怎么能跟男孩子一样呢?同学也是看你可爱才逗你玩的,没有坏心思啊。
苏拉和苏海跃、江世敏夫妇在饭桌上严肃讨论了这件事。
江世敏说,我们一起去学校, 揍他一顿。
苏海跃连忙说,动手是不对的, 应当智取。
苏拉和爸爸制定了一个全方位的作战计划。
跟老师告状显然是没用的。
苏拉请王小力吃了一个星期的小浣熊,用光了爸爸的私房钱。吃完小浣熊,王小力继续扯她的辫子。爸爸的感化计划铩羽而归。
苏拉又帮王小力写了一个星期的作业, 还是没用。
苏拉倒还好, 反而是苏海跃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江世敏背地里跟苏拉说, 你爸的好胜心起来了。
没过两天,苏海跃来接苏拉放学,把王小力堵在了放学的路上。
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苏海跃平心静气地给王小力讲道理。王小力一开始惧怕他,假装听得很认真,后来就渐渐不耐烦了,开始骂人。
苏拉气炸了,骂她还能忍,骂爸爸是绝对不行的。
她冲上去,死死咬住王小力的胳膊,王小力把她的腮帮子都掐出血了,她还是不松口。苏海跃本来就不擅长拉架,又怕用力拉扯把牙和胳膊都扯坏,只好用嘴劝。王小力疼得嚎啕大哭,苏拉还是不松口。
路过的熟人把江世敏叫了来,江世敏揪着苏拉的耳朵,才让她松了口。
当天晚上,王小力的妈妈追到苏拉家门口,骂得很难听。
江世敏本来在背会计公式,听到中间听不下去了,冲出去和王小力妈妈打了一架。战火遂从孩子打闹升级为大人的矛盾。
再后来,王厂长跟榴城二中的校长喝了顿酒,苏海跃的高级职称评定就这么黄了。
后来,苏海跃遗憾地对苏拉说,爸爸只能教给你知识,没法教给你生活。
苏拉没听懂,只是很开心,自己毕竟咬了王小力一口。
这件事对苏拉产生的恶果是,江世敏把她的头发剪短了,她再也扎不起两个小揪揪。
“这样就不会有人扯你的头发了,专心学习。”
那时候,江世敏自己也总是在学习,每年两次,还要去一百公里外的省会集中学习考试。家里的菜肴简单快速,不像邻居家的阿姨们,日日在门口晒各种香甜的酱干。
接苏拉放学的任务也是苏海跃的,有晚自习的时候,他一定先送苏拉回家吃晚饭,再自己骑半小时的自行车回学校。
别的同学放学,都是妈妈来接。
苏拉问苏海跃,为什么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呢。
苏海跃说,妈妈也有自己的梦想啊。
为什么要为了她一个人的梦想,让我们两个人都跟着一起牺牲呢?
苏海跃疑惑地望着苏拉:这是谁跟你说的?
婶婶。
苏海跃想了想,回答说:
为了我们两个过得舒服,就让妈妈放弃她的梦想,那才是真的牺牲。
婶婶就是苏海飞的老婆阎秀君。
江世敏去外地学习的时候,苏拉就被寄放在阎秀君家。阎秀君会把自己的儿子苏伟背在背上,一边晒酱说,你们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够好吗?女人不安分,总想着往上爬,会给家里人带来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