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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曾为雪白头(2)

“小舅舅。”

“哎呀,卿云来了,快过来让小舅舅瞧瞧!”

陆成同卿云一样,遗传了陆家白皙清透的肤质,这些年在外面风吹日晒也不见黑,年轻的娃娃脸,笑起来眉眼弯弯。

“云云个子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了。来,这是小舅舅的朋友,你叫他小谢叔叔。”

卿云走进去才发现,陆成身边还坐了一个年轻男人。

他穿着浅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挺拔清瘦,眉目淡雅清隽,好似墨色淡然,骨节分明的手拿着茶杯盖轻拨着碗中茶叶,茶碗是白底青花瓷,茶水是碧清微黄似甘露,衬得那双手十分好看。

他抬头看向卿云,微颔首,眸中是清亮的温和善意,笑容极淡,淡的好似天边一抹流云,冬夜一抔初雪。

“我叫谢白,王谢的谢,清白的白。”

卿云有一瞬恍惚,一息悸动,却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幻觉。

那年长安杨柳青青,少年白衣飒飒,风骨清举,眉目含笑,

“在下谢白,字子清。”

恍然如梦。

陆成笑着将她拉过来坐下,“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今年十九,他比你也不过大上七八岁,不想叫叔叔就不用叫了。记不记得上次小舅舅提起的在云南认识的朋友,就是他。”

去年陆成和朋友自驾游去四川雪山,车在半路抛锚,还有几个同伴高原反应严重,万幸遇见了另一辆车为他们提供了帮助,陆成天生健谈,聊来聊去与对方成了朋友。

卿云记得这回事,并且记得,他是个建筑师。

她极力平复那莫名的悸动,只点头礼貌回道:“你好。”

“云云,有没有想小舅舅?小舅舅给你带回了礼物,不想我礼物我可就不给了。”陆成故意逗着小外甥女。

“想是当然想的,只是这回你带回来的是纳木错的水,还是亚丁稻城的土?”

这是陆成的癖好,每去一个地方就带走当地的水土雨雪做纪念,美好固然,只是卿云实在头疼怎样保存它们。

“咳,下一次,下一次我给你带手工艺品。对了,还没恭喜我家云云考上大学,改天小舅舅好好奖励你,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照顾一下你小舅舅我这个无业游民啊。”

卿云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大学这么多,多少分都能上大学,没什么稀奇,考不上才是稀奇。”

“这可不一样,那是北京A大!不过云云你怎么一门心思往北京考?北方的环境,会不会不适应?将来就业压力也大。”

卿云半开玩笑,“可能我骨子里有传统读书人的情结,十年寒窗苦读,总是要进一趟京城才算金榜题名,然后再衣锦还乡。”

她的确如此打算,将来不会留在北京,还是回到笙溪镇,毕竟这里是水巷小桥多的姑苏,是那一世他心心念念十余载,却至死也不曾归来的姑苏。

上天待她不薄,让她今生托生于这一片吴门烟水,那只在他口中反复听过的云水江南。

纵使那山水不再,姑苏已非当年的姑苏。

茶是蒙顶甘露,汤色黄碧,清澈明亮,齿颊留香。

若教陆羽持公论,应诗人间地一茶。

谢白抿了口茶:“看来茶楼主人偏爱蒙顶甘露,所以茶楼取名‘念祖’?”

卿云有些意外,茶楼是老房子,很少修葺,外婆不在意这些门面,门外那牌匾风吹日晒几十年,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原貌,光顾这里的也多是邻里熟人,没想到他会特地注意这茶楼的名字。

“外婆的确偏爱蒙顶甘露,或许也是她礼佛的缘故吧。”

甘露在梵语中便有念祖之意。

老人家总是会信这些的,外婆信佛,极为虔诚,茶楼里常年累月飘散的除了茶香,还有檀香,丝丝缕缕,缠缠幽幽。

卿云给陆成倒满茶杯,“呐,小舅舅,外婆这是提醒你,念祖,思归。”

陆成耸肩,很无奈,“回家不回家都要生我的气,没办法,谁叫给我起名叫‘路程’,这不是注定远行的命?”

卿云叹了口气,“父母在,不远游。”

陆成一噎,却是谢白接道,“不是‘远游必有方’?”

“有方也好,无方也好,不是也说‘游人只合江南老’?”

“江南虽好,可是并非故乡,哪有什么合该不合该?”他轻笑了一下,“但这软水温山,灵气逼人,我如果生在吴地,恐怕是不愿离开故乡的,生于斯长于斯长眠于斯,不枉此生。”

“假如身不由己呢?”

谢白微微诧异,看了她一眼,“那就不回了吧,世上太多强求不得,让江南成为心底的一个迷梦也好。”

“是啊……”卿云垂眸,“不回也就不回了吧。”

四周茶客们细碎的调侃谈天,下棋观棋的议论,间或夹杂着幽幽的二胡乐声,那是楼上的外公所奏。外公年轻时有文化,好文艺,会画画,会吹箫,会拉二胡,到老了却也没落下。

这一曲是《菩萨蛮》,顶顶有名的是韦庄写江南的那首。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谁的一生痴绝处,谁的梦里江南路。

卿云微微一笑,也抬手提壶为他斟上了一杯茶,轻声说,

“茶快凉了,今夏的雨水稀少,你恰巧赶上了最后一壶。”

她曾心念一人,念到三生轮回,过奈何桥,饮忘川水,也用力不敢忘记。

所有的缘起缘灭,是一场岁月蹁跹。那一年,南岭仙门的桃花开得甚是绚烂,落英缤纷。她一时忘返,在树下入眠。

再睁眼时,便见漫天花雨里,他一身雪衣如华,鬓间衣摆落了点点繁花,眉眼氤氲了一整春日的缱绻,温润秀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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