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饭馆的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妇,忙得火热,他们好像和谢白很熟悉,见他来了急忙招呼他在里面坐下。
“小谢来了,恁们坐,好久无遇着,还是以前的样子?”
老板娘拿来杯碟碗筷,热情的招呼,带着些微南方软软的口音。
谢白笑着点头,“还是老样子,再加一份卤味 。”
“好咧,晓得。”
卿云有些好奇,“是潮州菜?”
“是啊,你试过吗?”
她摇头,“没有,只听说过,你以前来过这里?”
“祖父在这里任教,我年少时都是在附中读书,对这里很熟悉,这家小馆开了很多个年头,夫妇都是潮州人,口味很地道,我以前常来。”
“你算是在A大长大的?那你对这里一定比我还熟悉,我还想着向你四处介绍,差点班门弄斧。”卿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所以你和张教授是这样认识的?”
“张教授与他妻子是祖父的学生,与祖父关系很好。”
谢白祖父谢明昭,亦是A大建筑系知名教授,九七年毅然从香港返回大陆,六十高龄仍尽己所能,为学术研究做出了不少贡献,可惜早已于七年前离世。
是他带谢白来的北京,遥想当年一老一少,自海峡那端始,山高水远,行路重重,那辆摇逛的火车上,嘈杂车厢里,不知各是怎样心情。
“我读过谢老教授的著作,当年滕王阁芙蓉楼的修复,他也有参与是吗?我很崇敬他。”
谢白莞尔,“大概是自曾祖父那里继承的意愿吧,现在轮到我了,有生之年,尽己所能。”
周五的晚上,小饭馆里成群结伙的人格外多,来来去去,起起坐坐,他就这样在一片嘈杂声中,漫不经心用餐巾纸擦着一次性的碗碟,淡淡随口说着,清隽的似不惹人间烟火,却早已是赤诚热血丹心明月。
“那我,可以崇拜你吗?”
谢白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卿云定定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像,克吕提注视着阿波罗一样。”
希腊神话中,水泽女神克吕提深深爱慕着太阳神阿波罗,最后化为葵花一直向着太阳。
太阳花,是沉默的爱。
谢白没有说话,卿云固执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期待着。
一秒的沉默,有半个世纪的漫长。
“菜来了!”
老板娘打断了这处弥漫着暧昧的空气,将菜盘摆到桌子上。
冻红蟹,卤鹅,鱼饭厚菇芥菜,潮式小炒,是经典的潮州菜,色泽鲜艳,热气腾腾,让人食指大动。
“看起来好好吃,说实话,我早就饿了。”卿云笑眯眯的拿起筷子。
谢白替她夹了菜,笑道:“快吃吧。”
北平月(7)
这顿晚饭,是卿云请的客,谢白买的单。
他说,以后还有机会。
十二月的冬夜,北风寒冷,但这一晚却出奇的暖和。城市里的夜晚已经看不见星星,只有一轮十八的月亮,勉强是圆的。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散步,小路上路灯明亮,不远处教学楼,宿舍楼灯火通明,颇有万家灯火的错觉
“你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吗?”她问他。
谢白回忆了一下,“走到头,是情人湖。”
“湖面上现在会结冰吗?”
“应该不会。”谢白失笑,“现在温度还在零摄氏度以上,北京这些年冬季越来越暖,连雪也很少下了。”
“你每年冬天都在北京吗?”
“差不多,今年也算吧,但过年时要回香港那边。”
说着已是走到情人湖畔,A大校区规划极好,这湖也算不上什么美景,但在学生中间却是很受欢迎,只因为名字,这里成为校内十大约会胜地之一,不分寒暑,总能在湖中小船上,湖岸边看见一对一对年轻的鸳鸯。
“是像谢老先生那样全国各地去寻访古建筑?”
“只有一半时间吧,毕竟经过这么多年的发掘与修复,各地古建筑都已经建立了相对完整的保护与研究体系,不过相比于其他工作,我出差的时间还是比较多,这几年每年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留在北京的。”
“我一直很羡慕当年谢玄康先生和谢夫人,志同道合,同游同历,很艰苦,可一定也是幸福的。”
卿云垂眸,轻声道,“从前我以为清苦孤寂才能历练成仁,后来才发现红尘三昧纷纷扰扰,动了心就再也回不去了,大概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却也不后悔。”
风吹过湖面,波光潋滟,不远处小树林有几对人影,那是人间的鸳鸯喁喁私语。
这厢湖岸静立着两个身影,单看月下的影子似乎也没什么不般配。
万籁俱静中,卿云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辗转轮回几世,这便是她一直想对他说的话,在长安,在南岭,便该说的,晚了这许多年,她终于亲口告诉他了。
是我自己动了凡心,是我自己贪恋这红尘,纵使与你修不成百年,我也没有后悔过。
“今年年初在香港,我遇过一场车祸。可以说是,大难不死,有惊无险。”
他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低沉,似在斟酌词语,又好似已酝酿许久,一字一句缓缓道:
“世家至交中有一位朋友,略通面相占卜,家父很信这些,请他为我算一算福祸,他却拒绝了。他说,姻缘未至,操心什么命数,尘缘不了,还轮不到我。这些我本来是不信的,况且以他性格多半是随口一说,但我却莫名对这句话很在意,一直没忘记。”
“而后半年的忙忙碌碌,笙溪一行近乎度假一样清闲放松,那里像是世外桃源,山水清秀,还遇见了一个说着吴侬软语的江南小姑娘,像是意外,又像是注定,你看,这是不是就是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