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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曾为雪白头(4)

文雅风流,王谢辈人。姑苏谢氏公子,仙缘深厚,摘星楼宿醉一梦,竟是梦入方外南岭仙山。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南羽真人一句话,便免了他误闯之罪,留其为客。听琴赏花,谈天对弈。

卿云随侍左右,在师尊与客人对弈之时,抚一曲箜篌。

南岭闲云缭绕,景致如画,那人皑雪白衣,少年风华,眉目清隽,垂眸凝视棋局,似轻颦,似闲淡,如玉指间捏着一枚黑子,间或落下,仿佛便是这画中最过夺目的一隅,任天地也失了色。

她本是打算奏一曲《青冥赋》,相传此曲乃神女飞天时所创,惊神泣鬼,俯仰天地。可抬手起落间,终是换成一曲《良宵》,如小溪流水,细雨微风,缠绵缱绻。

七日七夜,不过弹指一瞬,可这一幕却在她记忆中久久不散,而后日思夜念,或许那便叫做海枯石烂。

他留宿南岭,居于落英苑,此地四季无形,百花齐绽,姹紫嫣红,灵鹿喜食奇花异草,常在此处逗留,她照看灵鹿,寻其而来。

那一日,繁花似锦,他只身立于庭中,随手折下一枝桃花,漫不经心逗弄着身边一只懵懂无知想靠近他又不敢的幼鹿,眉目含笑:

“是我不是,占了它们嬉戏之地在先,姑娘勿怪。”

“不,是我疏忽,惊扰了贵客,先前也是我无礼……”

他望了她片刻,低头伸手温柔的抚摸那只幼鹿的头颈,幼鹿感受到他的良善,终于不再躲避,

“原来并非厌恶于我,而是性胆尤怯,不知饮水可会见影则奔?”

说得不知是鹿,还是她。

她看着那温顺的幼鹿,亲昵的轻蹭着他的手,一时赧然无言。

“你可是唤卿云?”

“是。”

“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

卿云,喜气也。

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眉宇温和,“我唤谢白,字子清,你莫忘了。”

因他这一句,自此她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也未敢忘却。

她好奇:“你是从哪里来?”

“长安,百花宴上我多饮了几杯酒,在摘星楼睡下,梦里便来了这里。”

“长安……在哪里?”

“那是人间的王城,天子所在,十里长街,笙歌如梦,是……离姑苏很远很远的地方。”

“姑苏,又在哪里?”

“是我的家乡。”他轻笑,笑中寂寥,“可我大抵是回不去了。”

“为何?”

“因为这红尘紫陌,有太多纵情享乐,也有太多身不由己,你不懂。”

她摇头:“我无需懂。”

她身在仙门,离世而居,那些俗世的人情世故,悲欢离欢她不懂又有什么打紧?

“是啊,你该是心水止水才是。”他心中平白有丝落寞,也有丝释然。

她忽然很不希望他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呐呐道:“你可以讲一些给我听。”

他却是摇头:“这些倒不能讲给你,我只愿你永远也不懂什么是身不由己,什么是无可奈何。此地方外仙境,亦如世外桃源,你在此修行,虽不谙世事,却是永生无忧无虑,长乐平安。”

四下寂寥无人,唯有那桃花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一只灵鹿优雅轻巧的走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她的手背。

她的心刹那柔软,低头望着那碧草间点点碎红,

“我前日里煎了桃叶花茶,朝露月华,四时雨雪泡煮,你可要试一试?”

微风将馥郁清香吹来,落花飞舞间,也将他的声音传来,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姑苏城(3)

这一夜,下了雨,青瓦窗格落雨声分外清晰。

卿云辗转难眠,默默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温水,看了眼表,凌晨两点半。

夜阑卧听风吹雨,不梦闲人不梦君。

不敢睡下,因为此时此刻与他相距不过一墙之隔,不敢做梦,因为梦里必定都是前尘往事。

怕想起那些悲伤的,也怕想起那些快活的。

依稀记得她并不是南羽真人喜爱的弟子,不为其他,她虽有慧根却无悟性,师尊收她为弟子不久便下了断言。

心窍未通,尘缘不净,非清心修行之命。

那时她不懂这话的含义。

落英苑桃花三千,溪水潺潺,烹茶煮雨。

“修仙之人,必要斩断尘缘,抛开七情六欲?”他问她。

“自然,师尊说你仙缘深厚,若能断情绝爱,极有可能悟得大道。”

而他却摇头,“可我恐怕是参不透。”

“你有执念?”

“谁无执念?或是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又或者只是昨日棋盘未完的残局,是……记忆中儿时故乡的一座桥。”

“世间生死富贵皆是虚妄,你能梦入此地,便该知晓,到头来万物皆空。这般机缘,就是为渡你。”

“就如黄粱一梦?”他笑,“梦醒了,黍还未熟,江山红颜独剩我一人记得。”

“或许,是只有你一人忘了。”

他愕然,沉默良久,“那我宁做武陵渔人,纵使后半生寻觅无踪,怅然而终,也图清醒。”

一阵微风吹落如雪梨花,落在茶案上,她拂落间不经意触到了他也伸过来的手。指间相触,又转瞬分离,目光错落,心思重叠。

“可我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梦非梦。”

她轻咬唇,别开目光,“你说的,我不懂。”

“其实红尘也如道场,入世出世,不过一念之间。”

他只是浅笑,眸中倒映浮华光影,轻举茶盏,“这杯茶,是我欠你,山高水长,来日相还。你不懂的,我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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