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冷冷打断她,“你倒是想得很周全。”
斯微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也理解他的不满。他肯定不能接受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吧。她克制着没有被挑起怒意,平静地点头,“嗯,希望尽量减少对你造成的麻烦。”
裴澈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嗤了声,冷冷盯着她:“你是今天想到的分手?”
斯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解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即使不满,他也该下逐客令才是,怎么会这样追问?
可裴澈盯着她,仿佛非要一个答案。
斯微想了想,点头,“嗯。”的确是今天,虽然此前她想过总有一天会和他分手,但今天的事是意外。她本来没想到会这么快。
“因为我没跟你商量就宣布你是我的未婚妻?还是因为我爷爷送的这件礼服?还是说,这两天的事对你来说无法承受无法处理?”裴澈分条缕析,试图从条理中唤回自己的理智,语气却压不住怒意。
斯微蹙了蹙眉,她此刻没有心思为他挑选出一个理由。又或者它们都不是,只是催化剂,让这一天提前到来。
她答不上来,语塞一阵,含糊道:“……都不算。只是我们两个不合适。你也知道。”
裴澈只觉得荒唐。
她说是今天才想到分手,却又说今天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理由。
只是她想分了。
而她认为他应该知道。
窗外忽的划过一道闪电,将两人的脸都映得煞白。雷声很快响起,暴雨如注,砸在窗台上。
击溃彼此最后一点耐心。
良久,裴澈冷笑道:“所以,你对所有事都奋力争取、锱铢必较,唯独对我,你可有可无,弃如敝履,是吗?所以,你今天可以想分就分,是吗?”
斯微与他对峙,想说的是“不是”,脱口而出的却是微笑着的一句:“那不是正好和你很相配吗?你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可有可无吗?”
裴澈一愣。
她说得没错,他是这样的人。他疲于世上一切熙来攘往,懈怠家里家外种种人际关系,他把自己视作一件衣服,穿在合该惊才绝艳前途无量的裴家独孙身上。感情是稀薄的,利益是脆弱的,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一切不过小孩家家酒,可有可无。
向斯微多厉害,多了解他。
斯微没有再继续与他争吵,她的确很累了。
“裴澈,咱俩恋爱谈得挺好的,分手也简单一点吧。可以不用那么复杂的,对吧?”她仰头冲他笑一笑。
裴澈没有反应。
斯微不再等,“我的东西你就丢掉吧。你的东西,如果需要的话,我打包给你寄过来。”
她仍然想体面一点,于是又弯眉浅浅一笑,而后转身离开。
、
车子在暴雨中前进,她在一次视线模糊的轮胎打滑后后知后觉地降下车速,停在路边。
大雨冲刷车窗,很快形成一道帘幕,将她隔绝。
车外的声音闷沉,仿佛离她很远。斯微终于觉得安静,觉得松快,不知呆了多久,她冲自己笑一笑,重新发动汽车,平稳地开回了家。
*
“啪——”
石瓢壶砸在墙上,摔得粉碎。裴澈安静立于一旁,敛目无言。
裴德安很多年没发过这样大的火了。准确来说,裴澈其实没见过老爷子发火。家里家外都听过传言,说裴德安铁血手腕,冷血无情,可他自记事起,倒一直见的是这老爷子慈眉善目的模样。
也是在进入公司之后,才从种种决策中,窥得他们说的、裴老爷子狠绝无情的风范。
“你这个董事长倒是当得很好!”裴德安怒目圆睁,“一个礼拜不到,就急着夺我的权?我已安排好的事情,你竟敢擅自更改?谁准裴澜去纽约的?谁准你让裴澜出面负责那么重要的项目?!”
裴澈抬头看他一眼,感到意外。
这几天里他的确做了很多事。譬如擅自将裴秉之送回欧洲,甚至扣下他的护照,与软禁无异;譬如直接在记者面前公布恋情,用词是“未婚妻”……他本以为裴德安会更关心这些,没想到,他在意的,是他将裴澜安排到纽约,负责她本该负责、却被裴德安铺给他作进阶之梯的项目。
转念又觉得,当然了,裴德安当然更在意这个。儿子去欧洲,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是不中用的人;裴家的孙媳妇是谁,其实也不重要,因为无论是谁,最终都会按他的心意出现在公众面前。
这些都是可控的,不过是如何将不同的人修剪安放,到他满意的位置上而已。费不了多大力气。
裴澈几乎想笑。
所谓轻重缓急啊……裴老爷子一生心如明镜。
“她比我更合适。”他只这样回答。
“合不合适轮不到你来说!”裴德安伸出拐杖狠狠敲一下他的后背,“你谈恋爱谈昏了头是不是!我为什么让你去签这个合同,为什么让你代表我,你以为就为了一个项目么?!你倒是大方!”
裴澈当然知道。
所以裴澜比他更合适。
其实他一直觉得,裴德安希冀他做的一切事情……裴澜都比他更合适。
然而裴德安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
见他沉默,裴德安当他不再犟嘴,心中怒火仍烧,但勉强压下了。看着裴澈疲态明显却仍挺拔的身姿,他叹了口气,其实是心疼的。
步入晚年后,他知道多少人当面不敢说,却在背地里笑他亲缘淡薄,所以儿子叛逆、女儿早逝,这都是年轻时业障太重的报应。裴德安自傲一生,懒理这些不入流的蠢货嚼舌根,他有个出类拔萃的孙子,敬柔身边养大的,能力、品行、样貌,样样峥嵘出群……他的亲缘福气,哪里会比任何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