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微苦笑了一下,从没想过有一天需要把这些话说出口。那是她的少女怀春,是她第一次真正喜欢一个人,是粗鄙敏感的少年时代里,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却拯救过她自己的温柔。
“我接近你,是因为你的确是我喜欢的类型。这和我喜欢过游川没有任何关系。”斯微想了想,试图给他最核心的结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替身,我只是……”
“你只是——”裴澈终于再次看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浸着荒凉的笑意。
“退而求其次。”
这一晚上的争吵、失态、伤害,他为自己盖棺定论。
而向斯微空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沉默良久,斯微叹了一口气,捡起最后一点耐心,抬头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要我解释的么?”
裴澈见她踟蹰神情,居然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将牙尖嘴利的向斯微说到哑口无言。
那一点荒凉的笑僵在嘴角,裴澈看着她,声音沉沉:“向斯微……你给我道个歉吧。”
“你现在向我道歉,告诉我你是……真心的,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觉得眼眶很疼,手心发酸,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在她眼中是不是会很可怜。然而声音不由自主地发出,沉闷沙哑,类似某种本能。
向斯微愕然,怔在原地,看着他阴沉脸色,许久后淡声道:“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原谅的。”
裴澈低头笑起来,再看向她时,眼眸已经全然浸在通红的泪意里。
“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他好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寒凉。
“……好。”斯微不敢相信是不是看见了他的眼泪,茫然而直觉性地答应下来。
裴澈擦着她的肩离开。
*
冬天的海,凉意刺骨。沙滩边的小店门口,有年轻人窝在一起聚会,支起小炉煮热红酒,另一口大锅里飘出饺子清香。
裴澈站在海边,看着眼前一片墨黑,晕眩的思绪像万花筒,一时叫他想起上次和向斯微在这里散步,她还在说今年的生日要怎么过;一时又想起小时候,冬至日会和章敬柔一起上山,冰天雪地,佛寺清幽,素饺子在滚水里鼓起绿色的肚皮,章敬柔每次给他添七个,说佛家里,七为小圆满。
他其实已经不常想起章敬柔了。之前有几年,几乎每一晚都梦见那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穿一身月白色棉麻衫衣、黑色宽脚裤,踩一双平底布鞋从容走进裴家,将他牵到身边。那是记忆中说一不二的裴德安唯一一次松口退让。
章敬柔慈爱,也淡泊,吃斋礼佛多年,言传身教教给他的,唯有平和克己。这份平和克己曾保护他很多年,使他在裴家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和裴德安的殷殷厚望中尚能保持清醒。
却也叫他愚钝淡漠、自以为是,连爱恨都不敏,走到今天这样可笑的境地。
裴澈仍然记得去年那个情人节的夜晚,他在瞬间感知到向斯微是个充满能量的人。而他太需要一点能量了。
现在证明,他的感受没有错。裴澈清楚地知道,这两年,如果没有向斯微,他不会和裴德安争那最后一点自由。他也许已经从众多家世好看挑不出错的女生中认识了自己的妻子;也许早就和裴澜姐弟阋墙;也许有一天,他或者裴澜,总有一个人会坐在失控飞驰的车里。
他会平和地走向他厌恶的人生。
两年,仿似一道逆天改命的法术,向斯微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
可现在才看清,他从未得到神明。他得到的不过是孙悟空拔下一根毫毛,变出一场灿烂盛大的幻象,可以长久,可以独属于他,却不能成真,不能永恒。
于是今天幻象结束,他留在原地,连手里的毫毛也已随风去。
(上卷完)
第40章 斯微已经让一切过去
下午四点,飞机落地东城长桥机场。斯微很有先见之明地往托特包里塞了件大衣,刚出机场就裹上了,迎着妖风看见姜南的车开过来,迅速地连人带箱子一起钻进去。
东城冬天的风无孔不入,明明门窗紧闭着,那丝丝缕缕的风却不知从哪渗入,由车到人,一一攻破,寒意钻进骨子里。
斯微把头顶的针织渔夫帽摘了,盖住两只冰凉的手,叹了句:“……后悔了,大冬天的我去新疆干嘛。”
她这次是从粤城回来。一个月前灵感浮岛和一部大热古装剧的制作方谈成了合作,为对方制作一批主角周边。金主给钱大方,但事也多,几次视频会议聊得不顺利,对方反反复复地更改需求,斯微索性直接飞过去驻场,出了漫长的差,产品定稿下厂后又顺便在凤城跨了年,这才回到东城。
接下来就是姜南的事了,斯微提前要了假,定好去北疆玩。
大概是凤城太暖和,叫她一时忘了形,现在东城的冬天一秒把她拉回现实,怕冷的基因现出原形,斯微有点后悔这安排。
姜南是北方人,了然一笑安慰她:“放心吧,北方不冷。”
斯微像听到天方夜谭,“零下二十度,不冷?”
“不一样的。”姜南很有把握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你们南方的冷是真的捱不住。”
“……”
“等你回来,我们也弄个年会?”姜南又问。灵感浮岛成立一年多,运营状况算得上超出预期。她们俩今年各招了一个实习生,团队算起来有四个人了,可以凑一顿很热闹的饭。
斯微耸耸肩,“我都行,全听老板安排啊。”
姜南瞥她一眼,总觉得她看起来挺累的,眉目间比往常少了那么一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