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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了一身满(297)

艰辛无趣地……她终于来到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梅林。

那时已是季月初一,便是江南的琼英也就要谢尽了,满枝繁花簌簌而落,是极致的烂漫也是极致的萧索——她不在乎它们,途径无尽的花冢也没有哪怕一次回头,遥远的水榭间似有一道人影、依稀正同她梦中的光景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绝不会认错了他,俄尔果然在走近后……看到了卫熹的脸。

第178章

“母后, ”他像已等她很久了,折身看向她时神情有种好整以暇的笃定,“……你回来了。”

那声“回来”是讽刺, 也是对胜利傲慢的宣告,仿佛在告诉她他才是掌控一切的人, 而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指掌。

她却还是不在乎, 仿佛他同她匆匆略过的那些话草木石没有任何区别,她的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即便到了此刻还要不断四望寻找,甚至问他:“……三哥呢?”

“三哥”……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称呼, 在他和她于这深宫之中相依为命的漫长岁月里哪怕一次都没有听过, 她明明应该客气地称呼那个人为“方侯”的……怎么, 却会是如此亲密的一声“三哥”呢?

他像被人猛地刺了一剑,疼痛甚至将把她重新诱回捏进手心的愉悦都冲淡了, 他头一次觉得她那么可怕, 原来在过去那些温情脉脉的笑容之下她竟藏起了如此冷漠的一颗心。

“宋疏妍……”

他同样改换了称呼,头一回用自己在暗地里肖想了无数次的方式叫她。

“……你难道没有心么?”

他痛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事到如今还是一意要找他……难道对我便没有一丝歉疚?”

“你明知我最恨什么、知我可以将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你……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

“你明明有那么多选择……”

“为什么……却偏偏选择背叛我?”

他的气息已经乱了,几句简单的问询也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 可他的痛苦对她毫无意义,甚至连她的眼睛都不肯端端正正看向他, 只依旧在问:“……他果真被你们杀死了么?”

……多残忍啊。

他可以为她疯为她死为她罔顾伦常、为她将所有的不好都剜去只留下一副看似纯真的脸孔, 可她不在意不怜惜甚至不肯多问一句……他缘何,如此渴望与她在一起。

“好,好……”

他笑起来了,那么自轻自贱又那么自命不凡, 强压一月之久的怒火终于冲破禁锢从心底蹿起,某一刻他甚至担心自己会就这样将面前的女人一手掐死。

“……你问他是不是死了?”

“他当然死了!”

“天下人都知道他死了!——一个谋逆叛国的乱臣贼子!被自己的兄弟亲手斩杀于阵前!”

“他是罪有应得——”

“他是死有余辜——”

他说的是真的。

可……又不完全是真的。

世人盛传方四公子大义灭亲、识破兄长诡计后便杀之以谢天下, 可据皇叔卫弼回报那日他率军破城时方献亭已经死了,长剑贯心一击毙命、就在昔日方氏故邸之中,彼时方四满面泪痕坐在兄长尸身一侧,实难认定便是他动的手。

“那方孜行过去一直领兵在外,还当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太傅陈蒙闻讯之后曾轻捻胡须如是说道,“未料倒也还算有几分聪明,至少懂得顺势而为不辜负他兄长的苦心。”

是的——“顺势而为”。

方献亭这一死实是将了朝廷的军——他们原本打算在长安城破后为方氏安一个谋逆叛国的罪名,朝廷以数倍兵马围剿之、再将后方粮草供给彻底切断,便是在沙场上斗不过那宛若武曲的颍川侯、耗也能将他的两万兵马活活耗死,此后方氏一族群龙无首,天子便能借机下旨剪其羽翼,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通通杀尽,名正言顺干干净净。

可他偏偏死了、在外人看来还是被自己的同族兄弟所杀,如此一来方氏便成大义灭亲拨乱反正的有功之臣,朝廷再要诛其满门便是师出无名。

“混账——”

当初卫熹闻讯亦是万分激愤。

“难道朕便拿他没法子?”

“一介罪臣死不足惜!事到如今还能碍谁的手眼!”

“朕要诛他方氏的九族!朕要他们通通去向先帝谢罪!”

这是少年人只知宣泄的意气之言,陈蒙卫弼等一干老臣听过就听过了、心中思虑的还是王朝的未来——方献亭在最后关头以一己之死断了他们的后手,如今方氏杀不得、方云诲更在归朝途中趁卫弼不备带兵南逃投奔他长兄方云崇而去,甚至被交到姜潮手中的八万神略军也脱离了朝廷掌控,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僵持的原点,甚至变得比原先更加糟糕……

方献亭……

如果不是他——

仇恨与愤怒正在心底不停翻腾汹涌,下一刻卫熹耳边却忽而响起一声女子的轻笑,他回过神来看她、正见园中的梅花似雪一般纷纷而落,她的笑是残败的花冢,那么凄凉破碎……却又美得惊心动魄。

“‘乱臣贼子’……”

她低低呢喃着这几个字,像是越说越觉得好笑,悲伤与讥诮同时浮显在她眼中,前者是给那个她放不下的人,后者才是留给他的。

“诛反贼、正朝纲、定疆域、守民心……太清以来年年征战,原来在陛下眼中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那么怎样的人才不算是逆臣呢?”

“是奉君左右长于逗趣的中贵人?”

“还是一生不曾走出皇城,于天下几无一功的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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