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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了一身满(299)

她下意识极快地扭开头、他的嘴唇落上了她的脸颊,即便如此她依然如坠冰窟不寒而栗、浑身都像在被蚁虫啃咬一样恶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她终于猛地推开他,下一刻更毫不犹豫一掌狠狠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梅林间回荡,那一刻整片天地都像变得寂静无声了。

“卫熹……”

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也不知究竟是出于惊惧还是极度的恶心。

“你……”

她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令他怔愣,而那掩饰不住的厌恶又令他伤心欲绝羞愤难当,百感交集之下最终控制他的还是滔天的怒火——他上前一步再次抓住她的手,一双眼更像恶狼一样紧紧盯着她,下一刻则更大声地问:“那为什么他就可以!”

“为什么你就允许他抱你、吻你!还心甘情愿怀上他的孩子!”

“你明明是朕的!”

“你明明永永远远都是属于朕的!”

癫狂的叫嚣令人发指,而那几乎贪婪的注视更令宋疏妍毛骨悚然——那一刻她忽然懂了,当初她欲撤帘之时他的反应缘何那般奇怪,原来他对她……竟……

“原来竟是这样……”

她惨笑起来,感到堂皇又荒谬。

“你如此恨他……”

“竟不过……是因为这个……”

她的轻慢令他无力,那声“不过”又让他的怒火显得不伦不类——天晓得,在他眼中天崩地裂一般的大事,在这个女子口中竟只值一声浮皮潦草的“不过”。

“对……就是这样……”

他索性也不再与她周旋,撕破一切伪装后终于体面尽失面目凶恶。

“我恨他……恨他夺走了你……”

“恨他让我、也让父皇蒙羞……”

“我要杀了他——在他死后将他挫骨扬灰食肉寝皮——”

说到这里他忽然对她诡异一笑,眼中的亢奋与狠毒令她一瞬心惊。

“你不是来寻他的么?”

“你不是宁死也要见他最后一面么?”

“好,朕成全你……”

“他就在那里——”

他遥遥向远处一指,在那片梅林的尽头,是——

……望山楼。

她僵硬地转过头去,才看到已有成群结队的士兵在楼外泼洒火油,飘摇的火把只是蝇虫般小小的亮、可在她眼中却是那么灼人又刺目。

“不……不……”

她僵硬地摇着头、僵硬的口舌已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身边的天子却笑得越发猖獗,他轻轻向远处招一招手、那些士兵便将火把丢出了手,凶残的火苗立刻向上攀爬舔舐、那曾容她与他短暂栖身的春山幻景渐渐便被见风就涨的烈火吞噬——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熹的笑声是那么尖刻又扭曲,他的脸被地狱般的火光映照着,鬼魅似的凄厉可怖。

“你想见他?——做梦!”

“朕不会赐他入土为安的体面!也不会让他死后享半分供奉!”

“那就是你们当初厮混偷丨情的地方对么?”

“朕要烧了它——烧得干干净净——”

“你再也别妄想能从这世上找到任何一点有关他的痕迹怀缅凭吊——”

“朕要把他们都毁了——”

“都毁了——”

……那座遥远的春山啊。

“楼高莫近危阑倚,行人更在春山外”……他曾在纸上写过,中间她最喜欢的那句“平芜尽处是春山”偏偏被摘掉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才终于知道他是对的。

她的春山被一把火烧掉了,狰狞的火光像要将阴沉的天幕烧出一个大洞,季月的风明明应当变得很暖了、可那时却竟那么萧煞冰冷——她什么都想不了,只知道有人说他就在那里,她应当要去救他的,她要把他带出来、带他一起……回家去……

家……?

那又是什么地方?

她真的曾经有过么?

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她想要的就只有……只有……

她向那座彻底燃烧起来的古楼奔去,眼睁睁看着低处的榫卯一点点被烧得残破不堪,精巧的雕窗四分五裂、那曾迎她度梦的门扉同样摇摇欲坠——

可——

“太后这是急于向何处去?”

一道老迈沉稳的声音忽从花树后响起,下一刻无数手持刀剑的士兵便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太傅陈蒙与阴平王卫弼一同缓步从道道人影后走出,负手看向她时神情都有种说不出的矜高傲慢。

他们……

宋疏妍麻木地看了他们一眼,心中的火却烧得像那座即将崩毁的望山楼一样炽烈,曾经的垂帘女君如今手无寸铁,可孑身而立时双目含威、依旧令四方曾为她所统御的禁军心中惴惴不敢妄动。

“老臣固知太后挂念君侯安危,可眼下却另有一桩要事需同太后讨个示下,如今斗胆遮道,还望太后恕罪。”

陈蒙悠悠开了口,仍以她最憎恶的方式称呼她,虚伪的谦恭令人作呕,她头一次知晓这位貌似平和冲淡的辅臣竟也是如此面目可憎。

她不应答、对方也不甚在意,伸手向身后一招,一位脸生的臣子便走到了近前,手捧纸笔目光如炬,看向她的目光冷漠中又透着几许审视。

“兹事体大牵连甚广,臣以为还当白纸黑字写个分明,”陈蒙继续居高临下地说着,“此乃史馆修撰邓新邓大人,今日便由他将臣与太后所言如数录下可好?”

史官?

……呵。

他们也实在好笑……难道以为事到如今她还会在意什么他人毁誉后世评说么?

陈蒙亦看到了她眼中的讥诮,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他也不愿在这末路之上同个女流之辈多做计较,遂不兜圈子径直问:“君侯虽已获罪伏诛,然其党羽却仍逍遥法外——千机府治下有八万神略军,今仍为总司姜潮所统而未归朝复命,听闻他是在颍川护卫太后,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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