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为萤(63)
“凝神静气!”
宁惜一声断喝,掌下愈加运功施力,一鼓作气。
李洛卿咬牙坐直身子,再次运气。
内力在体内一遍遍冲击涤荡,洗刷丹田,痛苦煎熬也成了习惯,意识逐渐昏沉,他不知不觉坠入一片汪洋大海,温暖包裹,深深沉下去......
再次睁眼时,桌上蜡炬成灰,微光将灭未灭,夜已深。
屋内静谧无声,只余咫尺间微弱的气息。
他躺在床上,而她倒在他身上早已昏沉睡去。
若非她身负数十载深厚功力,绝难助他疗伤,即便如此,于她仍是太过辛苦。
一身薄汗湿透春衫,碎发湿漉的贴在额前,她面色苍白柔弱,鼻翼轻轻呼吸,太过劳累以至于眉宇放松,近似毫无防备。
他垂下眼帘,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时光仿佛停在了这一刻,沧海桑田,万水千山。
忽而眼睫微颤,她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支起身子抬头望向他。
四目相对,汗湿薄衫,丝丝缕缕,咫尺纠缠。
一时旖旎缱绻。
啪——烛花一声爆开,惊醒了两人,房间彻底陷入漆黑一片。
宁惜窘迫的别开目光,匆匆起身,背对着床在地上站了片刻,才想起去烧水沐浴。
谷中没有旁人,一切杂事必要亲力亲为。
却是被身后李洛卿拉住手臂:
“夜里凉,我去吧。”
☆、朱明(7)
琵琶骨被穿,到底大伤元气,除修炼内功外,伤筋动骨同样需要药石调理,幸好这不咸山中奇珍异草天材地宝无数。故而宁惜与李洛卿在越人凤指点下每日背着箩筐,在山中遍寻人参灵芝等草药。
四月入山,谓之放芽草市;五月进山,谓之放青草市,六月寻山,参花正开,谓之跑红头。
现下正是采参时节。
这厢寻到一株五匹叶,李洛卿刚要动手,忽被宁惜拦住:
“等等——”
只见她从腰间拿出一把红绳,抽出一根,弯腰小心翼翼的绑在人参茎叶上,系了一个花结,这才对他道:“好了。”
“这是何意?”
“越前辈说这人参乃地精,素有仙气,极易通灵,若是被人发现了,它会自己跑掉,这样帮上红线便不会跑了。”
旋即她将红绳分他了一半,郑重道:“你且记住。”
李洛卿拿着这一小把红线,颇有哭笑不得之感。
越前辈多半是在逗这姑娘,而她偏偏当了真。平素冷静淡漠的人,偶尔也会这般孩子气的天真。
“还有什么?”
她想了想,“你且注意一种鸟,羽色鲜亮,叫声如人声,它喜食人参籽,哪里见着这种鸟,哪里便有参。”
“这鸟该怎样辨识?”
“它叫声是‘王敢多’‘王敢多’这样。”
“王...敢多?”
宁惜颔首。
李洛卿沉默片刻,将红线还回她手中,镇定转身道:
“我去寻何首乌。”
暮色四合,二人满载而归,远远便望见山谷外一条玄青巨蟒盘在大树旁,见二人回来,欣喜的爬上前,硕大三角蛇头轻轻蹭在宁惜身上。
宁惜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它冰冷僵硬的鳞片,
“小黑,伤口还疼么?”
这巨蟒便是那日袭击二人那只,原来它是越神医所饲养,唤作“小黑”,已有百年寿命,极通灵性,性情温和,毒液非剧毒,仅是迷药,从来不主动伤人。但因身躯庞大蠢笨,不准进谷,平素便负责在谷外接引入谷求医之人。
只是这般凶神恶煞的巨蟒猛然张着血盆大口向人袭来,哪个还能冷静?早被吓得落跑,如二人这般幸运正好跌进洞窟的实属意外,焉知不是越人凤故意为之。
越神医此人虽是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却分外不愿涉足江湖纷争,故而教出满门弟子,桃李天下,自己躲在深山寻个清净,但若真有人能找上门来,却也不会见死不救,脾气可谓是有趣的紧。
看着素来不苟言笑之人,对着一条堪称丑陋可怖的巨蟒假以辞色,李洛卿忍不住道:
“你难道不厌恶它?”
“为何厌恶?”
“你不是,连虫子也惧怕?”
宁惜脸色一沉,直接转身走了。
李洛卿跟在其后,却也不急,只慢悠悠的落她下一步,二人一前一后走过独木桥,果然听到宁惜小声迅速道:
“蜘蛛有八条腿。”
而后她加快脚步,匆匆甩开了他,率先钻进了药房。
小黑没有腿,故而她只是惧怕腿多的物什么......
李洛卿抚额半晌,终是低声笑了起来。
好似这些日子里,自己比这一年,这十几年,这一辈子,这般愉悦而笑的时候都要多。
宁惜将二人白日里所采药材分拣整理,而李洛卿则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谷中有菜园药圃,养了鸡鸭鹿鱼,每日杂事由二人分工,初时是李洛卿砍柴挑水浇园,宁惜做菜喂鸡喂鹿,现今已是完全掉了个。
原因无他,于下厨一事,宁惜委实是愚笨,在越人凤的指点下,连续十几日差点烧了厨房,仍是端出一盘盘惨不忍睹的不明物什。
越人凤素来爱美食,几个徒弟都烧得一手好菜,养刁了嘴,实在受不了宁惜的手艺,悲愤之下决定闭关练功。
宁惜甚是过意不去,悄悄和李洛卿商量:“你我换一换可好?”
李洛卿无言望了她半晌,缓缓道:
“我亦不曾下厨。”
他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以他身份地位,必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己竟然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