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冽,你我往日无旧,算不得仇怨,今日无牵,谈不上怨恨,但欠了我的,你要还,皇天后土也挡不住。”
南天冽极怒反笑,
“自寻死路,我便成全你!”
天地万物在这一刹那在宁惜眼中变得极静,极缓,一只鹰隼划过天空振翅的微风,十步外一片竹叶悄然落在泥地,崖边石缝间一株兰草萌生新芽,还有眼前将至的致命杀招——
或许远山深处隐隐有悠长肃穆的撞钟声传来。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吾为腐草,今化为萤,朝生夕死,但求本心。
......
洛卿低头望着脸色惨白的李玄煜,出奇的,心中并无预料中的半分痛快。
他等这一刻,明明已经很久了。
仇怨狠毒终究是双刃,刀子递出去时,自己早被割的鲜血淋漓。
少时他偶遇入宫讲经的无方大师,彼时母后去世不久,他闭门不出,一身缟素,统身都是戾气,所练武功险些走火入魔,是无方救了他。
“将花散布,是为华,不憎不欠,是为清。花开花谢,是为因果一轮,世间万物都是一个圆,执迷不悟也好,贪念妄求也罢,走过一轮回,看过老病生死,得我所愿,灭我所恨,便收手吧。”
那时他尚怀满腔不忿,暗自诅咒发愿永不原谅这世间,哪怕已粉身碎骨为代价,和面目模糊的仇人同归于尽。
冗长苍白的岁月终是抚平了一切溃烂的,愈合的伤口,身虽风华正茂,心却平静苍老。
恨已消散,而今他不过只剩下一分执念。
那个一身傲骨,仿若刀枪不入,却在夏夜寂静的芦苇荡边,看一只萤火虫会流泪的姑娘。
弯腰捡起了跌落在地的炎龙璧,玉身浑圆通透,上刻龙凤呈祥,流云百福,入手温热,灵气绵长。
这不是大昭祥瑞,不是皇室龙脉,是他和她的命。
顿了顿,他低声道:“阿布族的阿苗是南疆的奸细,阿布族野心勃勃,与李隆裕南天冽都有勾结,恐怕会先行下手。”
说罢他转身离去,再没看那人一眼。
“为何,告诉我......”
身后传来一声忍无可忍的质问。
洛卿脚步微顿,头也未回,悠悠一笑,一字一句道:
“这天下,究竟是我李氏的天下,二弟。”
......
俱服殿
屏风后躺在一堆厚重礼服中的云芳荨悠悠转醒,扶着昏沉的额头,她挣扎着起身。
方才,方才她正要更衣,便见屏风后悄无声息站着一个人,不等她出声唤人,便迅速被人打昏了,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人的脸。
她是,长安......
她还活着,她看起来过得还不错,难道她是来行刺的?
云芳荨呆坐了片刻,轻叹了口气。
罢了,只要她没做过分之事,她不会追究了。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
门外熟悉的声音分外焦急,不顾礼节闯进殿中,四处寻找。
云芳荨不禁嘴角露出笑意,扬声道:“长风,我没事。”
......
沉重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长遥发足狂奔,不顾身上重伤。
他武功终究还是逊长风一筹,但那又如何,倘若当真性命相博,他相信他会是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只是长风不肯,硬接他一剑为代价仍是逃了。
昔日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何时也会这般惜命了?长风变了,长安也变了,活下的人都变了,除了他。
他满不在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继续循着二人打斗的痕迹一路追去。
他长遥大爷岂会在意区区一条命?不然此刻又怎么会送死一样的去找那两个生死决斗的疯子?
兄弟情义?呸!他哪有那种肉麻兮兮的东西?
这一路草木尽倒,鸟兽无踪,如狂风暴雨肆虐过一般被极强劲的内力外泄波及,可想而知二人的对决可怖到何等地步。
终是行至一处断崖,崖山二人剑拔弩张,各自受了不轻的伤,已是强弩直攻,仅凭着最后一口气拼死相搏。
长遥距二人只有十步之遥,已能感觉到那若有实质的杀意气劲,可他仍是试图靠上前,捉摸着找准时机在背后偷袭南天冽,因为宁惜眼见不敌,被南天冽逼至崖边,退无可退,只要再一掌......
南天冽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双眼泛红,大笑道:
“去死吧——”
正在此时,南天冽求胜心切,门户大开,全身破绽,只见宁惜一反方才颓势,从身一跃,凌空无处借力之际,看准命门,硬生生拼尽全力反击,俨然是同归于尽之态!
“不——”
长遥撕心裂肺的怒吼,然而短短十步之远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他眼睁睁看着南天冽周身大穴爆裂喷血,如同一块破布一般身体高高飞起,一路撞断数棵大树,重重跌落,气绝身亡。
而宁惜精疲力竭,再无挣扎余地,被掌风反力所迫,就这样跌下了悬崖。
长遥双腿不由自主一软,跪倒在地,甚至再无勇气上前张望一眼。
天地俱静,良久,他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明明也有我的份,凭什么让你一个人逞英雄?李家庄的仇,谁说我不想报......”
......
溪水潺潺流过,细沙碎石浅滩上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身下大片大片的血迹,随着水流冲散开来。
全身上下骨骼如同尽数寸断,无一完好,周身忽而如坠冰窖忽而如烤猛火,只觉所有生命力都从体内慢慢抽离,连呼吸也这样困难。
宁惜知道自己还活着,却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南天冽的内力至阴至寒,即使今日侥幸活下来,本就不长的余生又要消减几年,至多十年之后,便是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