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屠苏,一生王府(3)
又一个喷嚏。
腰开始痛了。
一路被五花大绑抬着,赵隽看到了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凌乱:猪油糕、松油糕、粽子糖、卤鸭面、太湖鱼、雪花蟹斗、松鼠鳜鱼都和着血色、与各色绸缎、衣帽鞋袜、胭脂花粉、烧饼、人头,字画堆在一起,核桃树在火中烧成灰烬……
现在的赵隽,又能怎么样。
他依旧是笑着,血光见的太多,人就容易累,笑着笑着,他就睡着了。
睡着之后的眉心拧出一道竖纹,深刻纹理里能夹进一只狼毫笔头。
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中,路上见到的那些尸体都活过来了,跪在火中向他一个劲儿地磕头:“王爷,救救我们啊!”
王爷,救救我们啊!
凄怆苍凉的哭声一阵又一阵传来。眼前的火焰越烧越旺,势头越来越猛,他的身上却越来越凉。
又一个喷嚏。
赵隽醒了。
睁开眼睛,只见身上的绳子已被解开,迎面是一双刀子眼,似是从九霄外就开始寒,直把这监狱也冻住了。
“这里真是上好的清凉殿呢。”赵隽也不坐起来,斜斜地躺在从他府上搬来的榻上。
火炼世子依旧不语。
“看来,你父汗不让你杀我。”赵隽笑说。
火炼世子冷哼一声:“生不如死更适合你。”说罢,一挥手。
本是空旷的牢房顿时站满了用绳子结实捆着的汉人:男女老少,士兵,商人,最后面两个,是他的贴身侍卫阿渡和他的小叶子,小叶子依旧是满脸油彩,头上的水钻掉了一大半,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也掉了一只。
“写下降书,他们就不用死了。我指的是整个城的百姓。”
纸笔早已摆在榻边上。
赵隽扶着腰,慢慢坐起来。
“要本王的降书有什么用?本王既不是皇帝,又不是大将军。”赵隽说。
话音未落,火炼长臂一抬。
身后的二十个南葑人应声倒下,头滚落牢房的地上。
“要归顺吗?”火炼世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赵隽。
赵隽苦笑。
“王爷,我们死就死吧!你要是答应了他,我们南葑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几个南葑的俘虏兵大义凛然道。
“王爷,救命啊!”
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跪地哭道。
刷。刷。
火炼王子横刀。
又是十个人头落地。
赵隽再也笑不出来。
|“我只数到三。”火炼王子道:“一,二,三。”说罢,再挥大刀。
赵隽使出全身力气,飞身下榻,火炼忙收了剑,使出一掌“烈石须臾”。
赵隽一招“流金硕海”回了过去,身体落地时,腰锥处又是一阵钻心痛。
火炼趁此空隙,反臂一挥,几声惨叫过后,血花渐洒的满牢房尽是,一股血珠溅在他火炼冰玉般的脸上。
尸体,满地尸体。
尸首上的人,表情怨恨的,愤怒的,恐惧的,更多的,还是对这个世间的留恋。
他们又有什么罪过。
赵隽只觉得胸口一堵,喉咙一甜,忙捂住唇,却见一股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背流下来。
“王爷,不要啊!”
赵隽听到小叶子带着哭腔的喊声。
抬头,本来拥挤得牢房,只剩下绑得严严实实的阿渡和她了。
火炼的大刀也正冲着这个八岁的小姑娘项上进发。
赵隽将捂着唇的手挪开,苍白的唇边满是血痕,唇角却依旧是高傲地上扬着:“我写。”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喜欢世子么~~~欢迎大家留言呀~~~
☆、第三章
第三章
“王爷,不要写!”
小叶子拼命摇头,头上的绢花掉,耳朵上的珍珠耳坠子掉了。
脸上掺了桂花蜜的白油彩、红油彩、黑油彩,混成花油彩,小花旦成小花脸了。
“不哭,王爷怎么舍得小叶子的小脑袋呢。”
赵隽抹一把脸上的血痕,微笑,执笔。
一滴墨,两滴墨。
渗入洁白的绢上,像干涸了南葑人的血。
“救救我们吧,王爷!”梦中的大群冤魂跪在火中,烧得他五内俱焚。
三滴墨,四滴墨。
纸废了。
火炼王子的刀锋却依旧架在小叶子的脖子上。
吧嗒,吧嗒。
浑浊的油彩滴在刀刃上,三重色。
火炼王子的唇角动了动。刀锋却岿然在原处,冰凉的眸子正在融化,却勉力保持着冰寒:“来人,上绢帛。”
模糊了的纸被撤下。
火炼王子冷若冰霜地道:“你们汉人有七步成诗的说法。”
赵隽扬起高傲的眉:“本王……走不了路。”
火炼指着小叶子的刀锋又贴尽了些:“让她唱四句。”
意思是四句成书。
小花脸哭道:“不唱!臭狐狸你杀了我吧。”
火炼剜了她一眼。
——精致的五官,的确如英俊高傲的冰山雪狐,只不过,心也是冰晶珠结的。
赵隽扶着腰轻笑,面容澹静如午后的西子湖:“小叶子,唱楚霸王。”
小花脸开始用丹田声唱男音:
“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轰隆一声惊雷,七月的天上似是下起了大雨,噼噼啪啪,哔哔驳驳。
再一声惊雷,直划破长空,穿过牢房,直照在赵隽清秀飘逸、不卑不亢的字迹上:
降,愿入朝为官。
落款,赵子昴。
这字迹,直到多年之后,小叶子依旧觉得触目惊心,也是又多年之后,她方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