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瑕(125)
云泥惊骇地张开嘴,说不出话,洛逸人将一小卷绢帛放在她手里,说道,“线路我标好了,你照着走。”
他说完,顿了一下,再也没说一句话,转身下山,一步步走,不回头。
云泥一见柳无心,踉跄着奔在他的怀里,抱住他,哽咽无声。柳无心拥着她,望着一弯孤月,叹息道,“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过去我们,都看错了他。”
云泥只是泪流。她很无知,这个世界很荒谬。
夜风冷,孤月寒星,在这群山不绝的峰巅之上,放眼漆黑,静寂如死,令人怕。
他未曾留踪影。或许追溯到那些遥远的旧日,他也从未曾有繁华。
可是谁,又曾繁华呢?
墨者尚贤,精英首领的意志,要部下绝对遵从。可是世间的平衡很微妙。一不小心,就发展到另一个极端。
尚贤。于是森严的等级,残酷的竞争。如果贤者没有优越,谁还为贤者?贤者没有利益,谁争做贤者?
可是世间的利益财富,如墨绝之水,就是那么多。财富有限,而欲望无穷,掌管智慧和武力的一方,为强者。强者有恃无恐。
于是居上位者为所欲为,居下位者任人予取予求。
人生来有差别,容貌有美丑,技能有长短,才智有高下。在任何时候,凡庸者众,精英者寡。众者为根基,寡者为栋梁。
根基稳固,精英者固能扶大厦之将倾,根基沦陷,则坍塌必不可免。
鄙视,盘剥,压榨,视弱者为草芥,乃至仇视,屠杀。以寡欺众,众者怒。
寡者怒而天下惊,众者怒,则天下覆。失衡得过于惨烈,则寻求平衡时势必更加惨烈。
承墨太后不是没有想过可怕的后果。她想过,可是她忍不住,也必须那么做。
民奴卑贱柔弱,面对高举的屠刀,焉能不怕。
把那些贱者镇压吓唬住,放开手脚收拾不听话的人就可以了。
杀了洛云泥,让洛逸人死了心,维护住承墨家的利益,就可以了。
有柳无心怕什么,大不了就是多派些人去杀。
知道洛云泥是祸,可是没有想到洛云泥,她真的成了烧毁墨绝的火!
凤凰瑕?传说里骗人的东西也能信?
可是就是这个洛云泥,仗着水狐家的身份,顶着凤凰瑕的神话,点起了民奴叛逆的烈火。顷刻之间,整个墨绝,陷入厮杀。
漫天的怒,漫天的杀戮!熊熊燃烧的怒火,让精英者开始颤抖,开始惊惧。
弱者已然失去了理智,他们不是求生,是拼死。他们不是为了富贵,是为了压抑许久的滔天怨气。
所有的民奴一起疯狂,你拿什么阻挡?
武功高吗?一对一武功高,一对二武功还高,那么一对三,一对十,一对二十呢?民奴没有精锐的武力,可是他们人多,他们怒了。
何况还有两个武功精锐得不能再精锐的人,为民奴冲锋陷阵,攻掠城池。柳无心和洛云泥。
失败来得这样快,这样惨烈。
一败涂地,落花流水。
承墨家繁华了几百年,覆灭却只用了十七天。
弱者无言,隐忍,一旦爆裂,却不想迸发出这么可怕的能量。
十二个承墨侍卫跪在地上,承墨太后一人披头散发,地下杯盏碎裂,屋内光影幽魅。
他们攻入王城了!完了吗?真的完了吗?
她突然仰天笑,状若疯癫。
“来人!”她在宫殿里怒喝。
宫人战战兢兢,离她远远的,她今天已经怒杀七个无辜的宫人了。
承墨太后眉倒立,怒目看着颤抖的宫人,冷笑,缓声问道,“你怕吗?”
宫人一下子跪在地上,求喊“饶命”,承墨太后笑,尖声道,“你怕了!我可不是那么没出息,他们攻入王城又怎么样!我迎着他们!我承墨烛生为权霸,目空一切,死自然也要风风光光,轰轰烈烈!你们!”承墨太后突转头,厉声对跪地的侍卫道,“你们生为承墨家人,死为承墨家鬼!你们也怕了吗!”
众侍卫硬声道,“臣等誓死,效忠太后!”
承墨太后凄然笑,有誓死效忠的臣子,没有誓死效忠的儿子。
“王呢?”承墨太后问。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
承墨太后幽声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他的军队和我打仗也就罢了,他打败我,他独掌墨绝,我认了!可是,王城!他连王城也不管不顾了吗!从前可以不把民奴军放在眼里,现在有了水狐慧那妖孽,民奴军今非昔比,他还小觑,只知道和我较劲吗!他想干什么!”承墨太后痛心疾首道,“我输给自己儿子,可以。他打赢我,杀我,那是他有出息,够魄力!为王者当如是。可是他,他现在想干什么!王军竟然不守护王城,他想干什么!”
跪地的一侍卫忍不住垂首道,“王,王他,命所有守城的王军,拥立,拥立水狐慧为王了!”
“你说什么!”承墨太后一下子跳起来,尖声道,“他让出了王位!”
她的声音尖细得,扭曲,不似从人的嗓子里发出来。
“凤凰瑕现,是墨绝天成的无可争议的王。”洛逸人的声音轻轻地从宫殿外传来,他的人挑帘而入,人俊美,白衣,神情不辨悲喜。
一时沉静下来,谁不不曾想,他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承墨太后看见儿子,一时怔住,苍老的眼里涌现了泪滴,强自忍住。
洛逸人道,“母后的话,孩儿都听见了。”洛逸人停顿住,柔声道,“辜负了母亲的期望,孩儿无话可说,母亲要打要骂,”洛逸人跪下,垂首道,“孩儿在此,请母亲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