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风月(175)
两人在半亭内入座,此亭设计颇巧,门窗都可活动自由拆卸,明长昱让人撤了门窗,四周朗然明媚,入眼景明雅致。就算这院子不常年住人,却有下人随时打扫看守。
婢女上了一碟果饮后便退去,明长昱为君瑶斟了一盏,说道:“这院子别的不多,果树满山都是,这茶也是院子里摘下的果子酿的,你尝尝鲜。”
君瑶细细抿了一口,果饮滋味不浓,她口舌之中却尝不出更多的滋味。她无声轻叹,放下茶盏,说道:“唐仕雍死了,线索断了。”
明长昱无奈地乜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也不算全断。”
君瑶心神一定,微微抬眸:“还有什么线索?李晋吗?”她有些捉摸不透,轻声道:“李晋只是遭人胁迫利用,可他也不清楚幕后之人是谁。”
她忽而凝神默然,略微沉吟。
此案中,若将唐延的线索单独理出来查看,便可发觉端倪——有人想利用李晋杀了唐延,唐延却可能事先得知,所以机缘之下,金蝉脱壳了。他本可顺利离开,可惜因担忧父亲与阮芷兰半途折返,唐仕雍定然是担心他被捕,泄露关键机密,所以干脆狠心亲手弑杀了唐延。
细思之下,君瑶觉得这案情背后,只怕牵连着一股神秘而未知的力量。
明长昱无声地看着她,待她稍稍回神后,才说道:“唐仕雍是在刑部死的。”
君瑶愣了愣,微微侧首,所以呢?
明长昱轻轻挑眉:“唐仕雍的确很关键,但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却比较难。他能稳坐蓉城郡守之位多年,可见手段不凡;在唐府出命案,被百官弹劾时急流勇退选择致仕,可见他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唐延一案时,又能装出一副慈父丧子的悲痛模样,甘愿为儿子留守京城,又可见他攻于心计;能在危机关头,亲手杀死儿子,可见他冷血无情……他敢留下来,能留下来,便是早已算计好,哪怕被人抓住,哪怕真相败露,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君瑶捏紧茶盏:“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在他身上根本得不到任何线索。”
明长昱默然,拂袖斟了半盏茶,低沉地说:“他死在了刑部。”
君瑶皱眉,依旧难以理清。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大理寺主审,就算要关押唐仕雍,也应关押在大理寺才是。可明长昱却以大理寺牢房年久失修守卫不严为由,将他提到了刑部……
她不由轻声问:“你怀疑刑部的人?”
这半亭四面通透,一览无余,即便有人想偷听,也藏不住身。君瑶明知如此,却下意识将声音放轻。
明长昱也不隐瞒,直接颔首:“先前是。”他专注地凝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你不也怀疑刑部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问,如针一样轻轻刺在君瑶心头。她僵了僵,微微沉默。
在蓉城时,她看见唐延那些带有刑部火漆的密信时,便怀疑了刑部。离开侯府,到刑部做胥吏,也是想从刑部查获关于兄长案子的线索。
可明长昱说“也”——难道他早已透彻她的内心?
细想之下,她由惊讶变为坦然。这一步步走来,她哪里脱离过明长昱的“算计”?何况唐延与刑部暗中往来的密信,岂是她能轻易看到的?
追溯深思,只怕明长昱去蓉城进入唐府,也并非偶然。说不定,他还知道她兄长的事情。
只是君瑶依旧无法明白,这暗中牵连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是朝堂之间的纷争,还是皇家之内的明争暗斗?
“我之所以怀疑刑部,是因为唐延与刑部有过暗中往来。”君瑶斟酌着说道,“唐仕雍死在刑部,侯爷是怀疑他的死与刑部脱不了关系?”
“那些缢死唐仕雍的干草,看似与刑部牢房中的干草区别不大,其实还是有差别的。”明长昱半倚在矮榻上,微微沉声说道:“为了万无一失,我将牢中的干草也处理过,全部用的细碎易朽,且不易点燃的干草。而唐仕雍所用的干草,是寻常人家拧绳常用。乍看之下没有区别,可牢中的干草是我亲自查看挑选的,我岂会分辨不出?”
君瑶抿唇:“那刑部可还能查出线索?”
明长昱摇头:“杀了唐仕雍,隐藏在刑部的人就露出了破绽,不会再坐以待毙。所以,接下来的刑部,也许再难有发现。”他担忧地凝视着她,温言道:“何况,唐延要揭发君家父子,与刑部往来也是正常。刑部也不是天衣无缝的铁桶,哪怕唐仕雍死于刑部,也不真正代表,他的死一定与刑部有关。”
君瑶紧捏着杯盏,盏中的水颤抖荡漾着,浸入她的掌心,滚烫着她,细微的灼热,让她忽略了失落,慢慢地找回理智。
“可到底是谁要置唐仕雍于死地呢?”她压抑着,喃喃自问:“唐家父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风静树止,花木清朗,清水流转。
君瑶与明长昱同时静下来,她深切地看着他,却看不透他如墨眼底的情绪。
须臾后,他正色敛容,问了一个问题:“你可知当今圣上,是本朝几代帝王?”
君瑶怔了怔,说:“第三位吧。”
“不错,”明长昱轻轻点头,“前朝末帝虽是明君,却已然受不住千疮百孔的江山,任凭他呕心沥血、用尽手段,也无法将一个破败的山河修补起来。那时政治不济,民不聊生,各地纷纷起义,更有外敌入侵,如此之下,开国高祖才揭竿而起响应天下,夺了前朝君主的江山。”
君瑶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何突然谈起本朝开国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