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夏(145)
“小鱼......”他只能把时瑜用力地拥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时瑜消瘦的脊背硌的他的掌心微微发痛,阮知秋的心也跟着战栗着。
“小鱼,别哭了。”阮知秋小心翼翼道:“要是外婆还在世,她肯定不希望你这么难过。”
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活着的人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因为能无条件支持他们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他们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之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回头路都没有。
人一旦被这种无力感缠绕住就很难再挣脱出来。
就像现在的他们,连悲伤都无处宣泄。
“外婆太累了。”阮知秋缓缓道。
时瑜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什么。
“为什么有的人作恶多端,但还能好好活着,那些好人却要承受他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呢?”沉默了许久后,时瑜忽而道。
“是活该吗?”时瑜泪眼婆娑地问道。
阮知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双唇上下翕动了几下,但是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打方冉去世后,苏清秀就像被去了主心骨似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亦或者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就是她的悲伤被具象化。
“外婆......”阮知秋轻声道,“她该休息了。”
“知秋。”家里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时瑜和阮知秋猛地回头,发现来的人竟然是阮天山。
他风尘仆仆,胡子没刮,头发也没有打理,甚至衣领都是松松垮垮的,衣服上的褶皱一道一道折在一起,像是老人脸上斑驳的沟壑。
阮知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但还是让开了位置。他扶着站不稳地时瑜退到一边,苏清秀的遗像赤裸裸地闯进阮天山的眼中。
阮天山看着盆里还没有烧完的纸钱,愣了几秒后,忽而像个孩子一样跪在遗像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他的哭声引来了在二楼打扫卫生的时瑾和陆清河,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又无声地退了回去,小心地关上了房间门。
“妈......”阮天山哭喊着,他的额头抵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压抑多年的愧疚、不甘、难过都在这一声声沙哑的嘶吼声中倾泻而出。
“你去劝劝叔叔吧。”时瑜闭了闭眼,趴在阮知秋的耳边小声道:“这么下去伤身体。”
阮知秋不为所动,他的目光黏在阮天山的身上,胸膛一起一伏。时瑜死死地按着他的手,生怕阮知秋冲动行事。
“知秋。”时瑜小声又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阮知秋的眼神一点点清明起来。
他侧头看了时瑜一眼,目光晦暗不明。
许久后,他缓声道:“好。”
“我听你的。”
时瑜倏地松了一口气。他拍拍阮知秋的手背,然后有些无力地抱了抱阮知秋。
“别哭了。”阮知秋蹲在阮天山身旁,僵硬地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后,最后落在了阮天山的肩上。
“外婆走的很安详,没遭什么罪。”
阮天山胡乱地抹着眼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机械地往盆里扔纸钱。火越烧越旺
“外婆没有怪你什么。”火焰灭下去时,阮知秋哑着嗓子开口道,“而且她还希望你能常回来看看。”
阮天山捂着脸,双肩耸动,阮知秋听见了一声连着一声的低吼,声音小而破碎,但是阮知秋却听得真切。
“至于我和你的恩怨,也是过去式了,现在再提,也没有意义。”阮知秋的声音越来越低,说道最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也好好生活吧。”
阮天山抬头看着阮知秋,嗓子哑到发不出一个音节。阮知秋盯着那双红肿的眼睛,心头一阵阵发颤。
阮知秋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拉着时瑜往屋外走。他的掌心冰凉,时瑜紧紧地握着阮知秋的手,却怎么都捂不热。
“我们要去海岛上撒外婆的骨灰。”阮知秋顿了顿,微微侧过头,余光在阮天山的身上打转,“你要去吗?”
阮天山沉默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去吧。”
“我想陪陪妈。”
阮知秋没再强求。
一行人再次乘船来到了海岛上,他们在这个地方再次和亲人告别。
骨灰洒在海里的那一瞬间,时瑜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直接软在了海边的石头上。
海风把他的头发吹的很乱,砂砾吹进的他的眼睛里,时瑜的视线一片模糊,但是他还是固执地盯着海面。阮知秋不知道时瑜在看什么,但是却不敢去打扰他,只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站着。
“我去陪陪他吧。”时瑾小声道。
陆清河抬手抹掉了时瑾脸颊上的泪痕,心疼道:“去吧,但是注意安全。”
他盯着时瑾的背影,过了好久后,才缓缓地开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阮知秋罕见地说了声:“不知道。”
陆清河愣了愣,正准备开口时,阮知秋叹了口气:“先回北安吧。”
“先回去,然后再做打算。”
“阮叔叔呢?”陆清河小心地问道,“他会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没问过。”阮知秋闭了闭眼。
陆清河不再说话了。
海浪拍打着岸边,撞击着礁石,一下比一下猛烈。海水吞噬了许多声音,也勾走了许多思绪。
“你还恨他吗?”陆清河突然开口。
阮知秋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