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35)
徐流深忽地安静了:“他将我看作可信任的人,我却未必会信他的话。”
“世间的事本该如此,仅一人竭力,全无用处。”
路上有一颗颗的石子,徐流深踩木屐的声音“咚咚当当”地变大。他从前走路不这样,从前他是姜王宫完美如木偶的继承者,从不违背半分。
谈善摸了摸脑袋,跟在他身后:“殿下,你要去干什么?”
徐流深仍然把木台阶踩得闷声作响。
谈善还有一事,他没管徐流深,苦恼地说:“我落水撞坏了脑子,不会弹琴。”
“万一回宫露馅怎么办。”
仿佛就等这一刻,徐流深优雅地挺直了身,用“看见没,前面这片鱼塘都是我说了算”的眼神施给他一眼,道:
“本宫说你是琴师你便是琴师,宫中若有人胆敢嚼舌根,后山那群生吞腐肉的乌鸦正好缺一顿食。”
他仿佛快乐许多,也自由许多。
谈善于是很放心,他希望徐流深是快乐的,就像这是他很早以前就有的念头一样。
从放花楼到岸边有一段距离,划船时经过一片幽碧的荷。
谈善试图找到一个能下手的突破口,但他一个常年久居宫外的小倌知道朝中官宦未免奇怪,他拐弯抹角:“殿下,您觉得鳌太师家中的儿子鳌冲如何?”
徐流深高调点评:“蠢货。”
“……”这天没办法聊。
谈善:“那鳌太师……我听说他能文能武,还做过世子的老师……”
徐流深没有反驳这句话,他心顿时往下一沉。
历史上世子涧死因成迷,姜朝灭国也灭得稀奇。他真不知道这事怎么下手,扯个嗓子说你干爹鳌冲叛国谁信啊。
算了,想不通的事情一晚上也想不通,他要睡觉。
接下来的事谈善完全没有印象,他累得眼睛睁不开,两条胳膊在湖里玩水,玩着玩着呼吸平稳。
他睡得不省人事,十一划了半天船目瞪口呆,就差把他拉起来跟自己一起划。他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徐流深便动了。
他仿佛就在等这一刻,弯腰把人捞了起来。上岸那一步踏得极稳,两重淡青长裾垂下,交错,密不可分。
十一手里还握着船桨,惊得张大了嘴:“世子,还是属下……”来。
徐流深留给他一个背影。
盈盈檀香如旧。
深秋的黄叶落尽,枯萎在脚下。
徐流深心满意足地抬起唇角,他抱了人从马车下来往客栈走,是短得不能再短的路,长得不能长的七年。
没关系。
他想,我擅长等待。
而久等的东西,势必是珍宝之首。
第18章
古代是深秋,宅院槛窗半开,下小雨,景色雾蒙蒙。谈善全凭记忆给自己系了腰带,蹬上木屐,“咚”往地下一跳。
他实在很……
十一抱着剑杵在一边,少年老成地撇嘴。
姜人重仪态,行走坐卧自有约束。这人不同,衣衫松垮,弯腰提鞋动作也很随意,让人想到水塘里一只快乐的绿水鸭,摇摇摆摆快快乐乐。
谈善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扭头问:“你们世子呢?我有事找他。”
十一戒备:“你找殿下干什么?”
这两只高跷鞋穿在脚上走不了路,谈善实在不适应,拎了木屐在手上,沉吟道:“啊……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要出去。”
十一浑身冒毛都炸起来:“你还想要殿下陪你出去逛街?不可能。殿下忙得不得了,这会儿正在和魏池云魏都督议事——”
谈善比他更奇怪:“我为什么要徐……你们世子陪着去逛街,我就是想问他有没有钱……银子给我,我要去买点东西。”
“他有事你给我也行。”谈善贴心补充。
没钱寸步难行。
他没钱,但徐流深肯定有。
十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钱财乃身外之物。”他确有俸禄,只不过平日出行并不带在身上。
“哦,你没有。”
“你!”
谈善了然,他展了展袖子,发愁道:“我也没有。”
“那你带我去找你们世子吧。”他想了想,说,“我分一半给你。”
十一跟他对视两眼,硬梆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殿下在前厅。”他抬了抬下巴,觉得这人也没有想象中糟糕,别扭道,“我带你去。”
谈善于是拎着他的木头鞋子出了门。
这是一座三进式的宅院,环境清幽,卵石小路一路蜿蜒。院里瑶台玉凤凋谢,花枝垂下。枯叶扫进泥土中,放眼望去一片开阔的萧条。
前厅有人。
徐流深穿了红黑交映的颜色,将眉眼压得乌沉。金冠是缠绕孔雀尾,额发高束。配饰点睛而不喧宾夺主,通身华贵。
十一看完回头,先瞅了一眼谈善的脚,又瞅了一眼谈善的脸,欲言又止。他本来年纪不大,藏不住心事,深深不解:“你为什么不敬畏世子。”
“啊。”
谈善还在踩鹅卵石,脚底穴位舒舒服服,闻言也抬头。前厅悬着“正大光明”的牌匾,气势恢宏。徐流深在一堆年纪明显比他大许多的迂腐官员间,单手撑着厚重扶手,神情隐隐不耐。
真是错过了七年多。
谈善心底浮起微妙的遗憾,半天才回答:“他才十七岁,不用用这个词吧。”
十一更不明白了。
他俩揣着对彼此的深切疑问到了前厅,谈善还没开口,一道口水差点喷到脸上。他震撼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世子爷,这放花楼的事儿我确实不知道。”
“放屁,你董卫要是不知道老子把字儿倒过来写!谁不知道放花楼跟你们北阳郡的关系。大半的银钱哗啦啦留进去,要我说,这次就是你们看守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