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谋士(15)
俞嬴笑道:“此人名翊。”
燕侯和太子友都笑了。
燕侯叹息:“翊都能出奇策了。听闻此次新河大捷,是他去诈败引得田唐过河的?”
俞嬴点头:“是,令翊率三千兵卒过河,以雁行阵冲击齐人方阵,杀齐将张丰,待田唐拟将方阵换成圆阵时,令翊亲自断后,诈败后撤。”
太子叹道:“率区区三千人竟以雁阵冲击齐之大军,也竟能斩杀敌军大将,又诈败诱敌,全身而退,真猛将也。”
燕侯点头:“寡人还总觉得他是幼童。当年他父亲得他,抱来宫中与寡人看。寡人看此儿身大头圆,哭声宏亮,本拟赐名曰‘伟’,先问其父此儿可有名了,其父曰,得儿之日,于城外见一大鸟,非鹰非雁,长羽利爪,双翅展开有丈长,在天上飞,能遮云蔽日一般,故而为他取名为‘翊’。寡人说,但愿翊以后能似这鸟一般勇猛,如今看,翊果然是一员猛将。”
俞嬴忍不住微笑,霍,原来令翊的名字还有这个典故,嘴上却道:“燕国代代有良臣猛将,此君侯之福也。”
燕侯和太子友都笑着点点头。
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俞嬴正要告退,却见燕侯沉吟:“还请先生转告仲朔,寡人非不念令氏几百年护卫燕室之德,实在是新河总要人守的。若齐人太强,仲朔可退回到桑丘几城。寡人绝不怪罪。便如先生所说,寡人是东邻翁,仲朔诸将是翁之子,寡人哪一个都心疼。”
仲朔是令朔的字。
俞嬴想起那位吓得走路都哆嗦却还记得叫“明月儿”的齐侯,果然做国君的老翁们都是嘴上收买人心的好手。好在面对这些老翁,俞嬴也很熟惯,当下做感怀状:“君上一片拳拳之心,令氏岂能不知?便是俞嬴也深有所感。燕国上下一体,同心同德,何惧齐人?”
俞嬴终于告退出来,慢慢往外走。
忽听得后面有人喊:“俞嬴先生!先生!俞嬴先生!”
俞嬴回头,竟然是太子友,身旁还跟着两个寺人。
俞嬴转过身,笑着对他行礼。
太子也行礼:“适才,在君父那里听先生说军戎事,友受益匪浅。不知先生能否去友那里坐一坐,友有事请教。”
俞嬴行礼:“俞嬴谨诺。”
第10章 俞嬴见太子
“先生神采,颇类当年的公子景嬴。”太子友笑道。
俞嬴诧异,笑问:“太子莫非见过先姊?”
太子友点头:“友确实见过令姊,只是若令姊在,怕是不记得友。”
俞嬴摆出越发诧异的神色。
“十二年前,先兄是太子,友还只是一个公子。友曾质于齐几个月,因先兄病重,友返回了燕国。便是在临淄,友见到令姊的。”
“便是河间之围那一年?”俞嬴笑问。
太子友点头。
那就不奇怪了,当时自己实在看田氏不顺眼,正谋划给田氏添堵,每天琢磨些阴谋阳谋的,无暇顾及其他,再说,临淄各国质子质女也太多了……想着这些,俞嬴笑了,极不要脸地问:“俞嬴年幼,已经不记得先姊样貌了。听人说先姊风采极佳,果然吗?”
太子友叹息:“公子光映照人,当时年轻一辈中最上等的人物。”
俞嬴自然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死了,生前许多恶事恶形也便渐渐隐去,在活着的人口中便只剩下了好——但当面被人夸赞,心里总是愉悦的。
有这些家常话为引子,俞嬴和太子友之间,就更像友人闲聊,而不是君臣问策。
但太子友的问题却不太好答,因为这问题实在大得没边儿了:“先生怎么看天下之势?”
俞嬴想了想,问太子友:“太子可知道在礼崩乐坏、诸国攻伐之前,共有多少诸侯国?”
太子友笑道:“虽说是八百诸侯,实则没有那么多,但一二百总是有的。”
俞嬴再问:“如今天下还有多少诸侯国?”
太子友神色肃然起来:“不过二十余。”
俞嬴点头:“这便是天下大势。”
太子友往俞嬴这边挪了挪:“愿细闻之。”
“从前各国也有攻伐,但尚守君子之道。齐桓晋文,求的也是霸业。譬如当年山戎侵扰燕国,燕求救于齐,桓公遂伐山戎。因齐桓相助,燕国才有孤竹、令支之地。这于当今的田齐,或于任一诸侯国,还会有吗?”
太子友摇头。
“况且俞嬴听说,当年齐桓公撤兵返齐时,燕庄公因感念齐桓公,相送甚远,入了齐境。桓公说,‘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1故而将燕庄公走过的齐地送与了燕国。这于当今之世,更是没有了吧?”
俞嬴面色肃然:“彼时求霸业,今日诸国求的是吞并。等有一日,把其余诸国都吞了,便又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2的一统之国了吧!”
太子友沉默片刻:“故而,燕终不免覆灭。”
“为何不是燕有天下?”俞嬴挑眉看他。
太子友眼睛一亮:“先生以为,燕可以有天下?”说着又往俞嬴这边挪了挪。
“于将来,谁又说得清呢?燕只要修国政以自持,治军戎以自强,国强军壮,再于邦交攻伐上谋定而后动,谁能说最后有天下的不是燕国?”
太子友点头,热切地道:“于修国政、治军戎及邦交之道,还请先生教友。”
俞嬴笑起来:“善治民者,不一定懂军戎谋略;善治军者,不一定通教化之道;善邦交者,或许于军戎、教化都不甚了了。俞嬴何德何能,敢在太子面前夸夸其谈,说国政、军戎、邦交这些国本?——不过,俞嬴倒也不是全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