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像一切都僵住了。
夜风阵阵。
这栋建立了上百年,吞没了不少人生命和热血的宫殿,此刻散发着沉寂了许多年的阴森幽暗。
侍卫们挑着的十几个灯笼,闪烁的一点点光亮,在黑夜的笼罩下脆弱得不堪。没有人说话,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皇帝沉默的背影。
那年轻,直挺,充满傲气和憧憬的脊梁,背负着帝王的尊贵,也同时背负着所有帝王都无法避免的寂寞沧桑。
「小福子,深夜的时候,朕想找人说说心事。」良久以后,皇帝的声音低低传来,「你说,朕该去哪呢?」
「这……」小福子心里一缩,皇帝此刻的语调,比往日苍凉得太多了。小福子斟酌着,小声道,「奴才自己的笨想法,要是说心事,除了皇后,恐怕就是太后了。」
「哦?」皇帝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太后那是不行的,她老人家已经睡下了,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明天才能见她老人家。主子您是天下第一孝子,绝不会打搅太后安寝的。」
「天下第一孝子?」皇帝冷笑,咀嚼着这句赞美,不一会,又问,「皇后处已经去过,把朕拦住了。太后?那更加是不能去的。还有什么地方没有?」
身后没了声音。
「嗯?」皇帝转过身,盯着小福子,「你哑巴了吗?」
犀利的目光刺得小福子浑身一颤,立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他一跪,顿时连身边呆呆站着的侍卫宫女太监们,都默不作声地匆忙跪成一片。
「不知道吗?」皇帝怅然若失地喃喃。
晚风从树梢头吹来,冷得人一阵微战。不一会,年轻的天子已经发觉自己犯了为君的大忌。
怎么竟在这些奴才面前,把自己的心事都露了出来?
他暗暗收敛着,挤出一丝笑容,用轻快地声音道,「怎么都跪下了?人主问话,你们当奴才的老实作答,那是好事。难道朕还为这事治你们的罪?都起来吧。」边说着,边松动了一下手脚,抬头赞道,「这晚风真好,吹一下,让人心头畅快。小福子,你还是挑灯,给朕照路。」
听见皇帝的笑声,众人如蒙大赦。
小福子连忙爬起来,挑起灯笼,「主子要上哪?」
「回……」天子深邃明亮的瞳子盯着半藏在云中的月亮,矜持地抿唇,「蟠龙殿。」
(待续)
下部
第十二章
绕来绕去,仍上了老路。
「三更……小心火烛啦……」三更的梆子响了起来,打更的太监扯着公鸭嗓,不高不低地吆喝着。
声音从皇宫外面狭隘的过道走廊,越过高高的墙头飘进耳里,衬上夜风时而冷笑般的簌簌声,让人心境分外苍凉。
「朕还是想一个人静静。」拢了拢身上的明黄色龙纹披风,皇帝在阶上停了脚,「老规矩,除了朝廷要事,小福子进院隔门告诉朕一声,其他都守在外面,朕……」他转过头,扫了正在身后弯腰点头应是的小福子一眼,「朕最近养了一条大黑狗,腿不知在哪里挂伤了,正流血。今晚的伤药,要太医院再煎一碗过来。」
小福子谄笑着道,「主子,要是说畜生受伤,宫里有专人治呢。同济宫的管事太监张大忠就是这里面的好手。不如奴才把大黑狗送过去,给他瞧瞧?」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想亲自看顾一下,怎么,不行?」皇帝瞅小福子一眼,见他当即吓得脸色发白,想要张嘴分辨,不耐烦地截着他,淡然道,「这是朕的事,别对外乱嚼舌头,太后,皇后那边,也不许去说。」
小福子连忙应是,皇帝不理会他,依然说自己的,「伤药快点煎好送来,你亲自端,不要洒了。」说完,转身进了蟠龙殿。
身后一大群人,自然是跪下磕头,躬送圣驾了。
迈过殿门,迎面一道弯弯曲曲的临水走廊,平日照亮的人都被赶了出去,此刻夜里看着那片水,没有一点稚趣,黑洞洞的,仿佛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
纷扰了一日一夜,太后、皇后等等,加上一个咬不烂嚼不动的苍诺,就算铁打似的人,撑到此刻,也再没有平目的神清气爽,英武倜党。
但幸好,心情也没有原先那样紧张、不安。
人乏透了,连心也偷懒,虽然知道前方房里躺着一个不由人不警惕的苍诺,皇帝却又不那么在乎了。
有什么呢?
不过是契丹的王子,一个牵连到天下大局,犯了罪又不得不饶的罪人。
再说,那人伤重晕死过去,现在生死还未知呢。
皇帝脚步无声地走着,身边的一切都在黑夜中陪着他沉默,到了门前,也没有迟疑,认命似的,将房门轻轻推开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