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164)
月光静静洒在观门外的石板路上,走在前面那两个女冠手中提着灯笼,在清冷的月色下,两团摇摆的暖光引着她们进到了观中。
姬婴还是先到正殿,在地母元君像前拜了三拜,才退出来到后院息尘这边香房里,那暗卫则被两位女冠请到了东偏房里吃盏汤。
道观内平日里斋饭用得早,此刻已过饭点了,这时有两个女冠从斋堂后厨拎出来两份食盒,是才重新开灶做的清粥小菜,一份送去了息尘房中,一份送到了那暗卫休息的东偏房内。
息尘坐在矮几边的蒲团上,见姬婴连日奔波,此刻额间碎发凌乱,也没去管它,只顾低头吃饭,看上去倒像是饿了好几天一般,息尘满眼慈爱地看着她风卷残云吃完了一餐斋饭,抬手给她理了理鬓间碎发,笑道:“知道的是个藩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小叫花子。”
姬婴笑着擦了擦嘴:“今天只早上在店里吃了碗汤饼,白日也没停歇,一路跑马到天黑,可不饿坏了我。”
等外面小道童进来端走食盒,息尘才悠悠点起香来,因天晚了不宜饮茶,息尘便从旁边拿过一小瓶蔷薇露,给她调了一盏香汤清口。
她二人在矮几两侧对向而坐,姬婴喝了两口香汤,才见息尘轻轻将她带来的那个信匣,放到了面前的矮几上。
姬婴今日一进观时就将这信匣交给了息尘,没有细说来历,只说有重要事稍后详谈,但息尘一见到那盒子上的花纹,就知道这是妘宫的东西,却也没有急着打开,只是等她吃完饭,才又拿了出来。
姬婴伸手打开那信匣上的锁扣,拿出了里面一沓信:“这信匣的主人,师娘认得。”
息尘微微点头:“是我的故友妘宫。”
“那这信里用的密文,师娘也一定认得,我这次专程赶回来,就是想请师娘替我看看这些信。”
息尘没有答言,只是缓缓打开那些信,一一展开认真读过,姬婴端着香汤盏,一面小口抿着,一面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却见她始终面如平湖,瞧不出什么情绪。
等她按着时间顺序将信看完放下来,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信中所讲的许多事,我也是今日方知道。”
听息尘这样说,姬婴一时有些不知从何问起,只是倾身靠在矮几上,等她继续说下去,可是她却沉默了,似乎也是不知从何讲起。
这时室中蓦地安静下来,二人默然对坐,只有香炉内缓缓升起的轻烟,和一旁仰莲瓷灯中微微闪烁的火苗,让屋子里看上去没那么沉闷。
直过了半晌,息尘才缓缓开口,将许多年前的往事向她娓娓道来。
息尘在入道前,本家也姓妘,与妘宫同生于姑苏城外一个小镇上,她两个也算是同宗族亲,是自幼一同玩大的好友,长到十五六岁上,她生了场险病幸被一女冠医活,此后便随那女冠入了道,而妘宫彼时则忙于乡试,二人从幼时形影不离到只能闲暇时偶尔再聚。
几年之后,妘宫去了姑苏城做贡生,正巧息尘也随师在城内一间坤道观参学,又恰逢太子姬平来江南道办差,因缘际会下与她二人相识。
当时因姬平追查一桩贪污案,得了她二人不少帮助,结案后三人在姬平的园子里小聚,又聊起妘宫正在学波斯语的事来。
她因儿时有个族中姨妈从西域出使回来,给她讲了许多西域奇闻,令她十分着迷,于是她也立志要做个使臣,有朝一日走出江南,去京城,去西域,去草原,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姬平和息尘坐在她对面,看着这个水乡姑娘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宏大愿景,也都随声附和鼓励。
当晚三个年轻人越聊越投机,虽然身份各异,却是倾盖如故,在江南暮春时节的温润花园里,对饮谈讲直至深夜,便趁着酒劲,在月下义结金兰。
此事过后,姬平很快回到了京城,息尘开始随师四处游历参学,又过一年妘宫进京赶考,得中后被姬平安排进了鸿胪寺,半年后她终于如愿踏上了去往波斯国出使的征程。
而当时在洛阳的姬平,因连年推动地税改革,触动了江南及两湖等地乡绅豪强的利益,朝中又多有这些地方出来的大臣,曾受过乡绅资助,因此渐渐形成了一股反对太子的势力,开始暗中扶持姬平的弟弟楚王。
中原朝中暗流涌动的同时,西面和北面边疆也不甚太平,为减轻朝中在边境的军事投入压力,妘宫受姬平之托,在波斯国出使结束后,直接从西域转道去了柔然。
她见燕北各州饱受两国战乱之苦,决定借机进入可汗庭王宫,留在柔然大可汗身边为边境纷争尽力斡旋,几乎是凭一己之力保得燕北七州十年太平,给中原朝中省了不知多少军备开支,只是除了姬平,朝中并没有人知道妘宫此人的存在。
妘宫与姬平的多封通信内容,都跟北境两侧军事部署有关,在息尘翻译到其中一封信时,姬婴注意到里面写着妘宫信奉了萨满神教,并举荐了一位女萨满进入柔然可汗庭王宫,她在信中也写了那名女萨满的名字,正是如今金帐汗国的开国国师阔都萨满,原来此后种种,始于当日。
有妘宫在漠北出力,给姬平掌管的户部减轻了许多压力,但楚王一党仍在朝中快速发展,姬平一面要管着各部公务,一面还要应对来自暗处的恶意摸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