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175)
魏王府被这一场雪盖得厚实, 只有零星几处琉璃尖顶,在日光下透出些彩光来, 府中各处亭台楼阁皆静静立于雪中,远远看去竟好似仙台琼宇, 隐匿于云海之间。
这几个月的邺城十分平静,姬婴每日只在王府里安心享福, 赶上京中有什么节庆,也一样不落地打发人送去贺礼,只都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不过应景而已。
临到年下, 京中愈发热闹起来,各家宗亲都陆续设宴请喝年酒。其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要数敬山侯姒丰。他两个月前刚回京时,就已参加过一轮筵宴,中间休息了一个月,到年底又开始有各家前来递帖邀请,但这次他多数都推了, 只去了几位老亲少故家走动。
敬山侯突然低调起来, 还是长姊姒皇后多次耳提面命,屡屡告诫他“月盈则食, 日中则昃”, 才使他稍稍收敛了些。
这日开景帝正坐在两仪殿的书房里, 翻看左相一早送来的几份奏疏,明日就要开始新年休朝, 若有要紧事,他看过后还能在下午召几位重臣进宫问话。
他细细看了一回,没什么十分要紧的,倒有一封却是新闻,两年前去往西域开拓商路的使团,现已回到中原境内,这封奏报是主使从凉州发来,要请旨回京的。
这次往西域出使收获不小,不仅打通了途径西夏去往波斯的商路,还另外往北经察合汗国也谈通了一条,光是这两条路线,每年关税就能给朝廷新增一笔可观收入,更不用提里里外外的细项商税。
那正使简要地将商路情况,以及商品和初步谈定的关税列了出来,他看过一回,低头想了想,摇铃叫了一位宫人进来:“叫鸿胪寺卿午后前来听宣。”
那宫人应声去了,到午后未时初刻,在提象门等了两刻钟的鸿胪寺卿,被宣旨宫官带到了两仪殿的书房内。
现今这位鸿胪寺卿,是去年才由鸿胪寺左少卿新升上来的,她接旨时就猜到,这日召对应该跟西域使团有关,所以带了几件与邻国通商的条陈和节略,以备圣上查考。
果然开景帝一见她进来,便将案上那封西域使团请旨回京的奏疏,叫宫人拿给她瞧瞧。
等她看完,他又问了几句关于后续商路筹划的事,好在她事先有准备,清晰简要地答了,又将那几份条陈呈了上去。
开景帝大略看了看,都是些西域商路往来拟订事项,还有一封是经察合汗国通商的条陈,落款却是鸿胪寺典客姬婴。
他点了点那份条陈:“这一份是魏王写的?”
鸿胪寺卿见问,低头答道:“回圣人,这是魏王在听说察合汗国来使建交后写的条陈,只说往后可以参考着来,但后来魏王离京就藩,此条陈便搁置了。臣想着,如今西域商路既通,这份条陈内所写的,也可以派上用场,便一起拿过来了。”
开景帝皱眉点了点头,又见她手上还有一份条陈:“你手上还拿的是什么?一并呈来朕瞧。”
一旁宫人接过那份文书,也送至御案上,开景帝搭眼一瞧,是从金帐汗国往燕北赛音山牧场引进优质马种的条陈,同前面察合汗国那份一样,内容详实有条理,落款处也是姬婴。
这桩事他有些印象,只是先前没大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真是浪费了那一大片牧场,自归附以来,马匹质量一直上不去。眼看着再过几年,归附的那几块地方也都要开始重新向中央纳税了,若再规整好些,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只是草原上的事,朝中没什么人懂,便都搁置了。
他思忖片刻,只点了点头,说:“条陈都是好的,你先去吧,此事朕却待理会。”
那鸿胪寺卿也便没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出了两仪殿。
开景帝又在书房内坐了一会儿,直到窗外暮色将近,有姒皇后打发的宫人来请,他才想起这日晚间有一场宫宴,遂走出书房,往后殿更衣去了。
这日的晚宴是一场宗室家宴,在京宗亲都携世子前来拜早年,魏王世子姬嫖也由长乐公主带着来了。
这一年正好是个闰年,许多在京读书的藩王世子,早在腊月初八,便都获旨离京,回藩地跟家人团聚去了。只有姬嫖因魏王上表说今年邺城风雪大,恐世子路上奔波不便,请旨留她在京过年,所以这日宴席上,各宗亲世子都是坐在母亲身边,唯有姬嫖是坐在姬云身侧,倒显得有些可怜。
席间荥阳王见姬嫖坐在东边上席,端着酒盏,乜斜着眼笑看她问道:“魏王是不要她这世子了?如何单叫你一个留京过年?”
姬云听他这话不怀好意,搂过姬嫖瞪了他一眼:“荥阳王少吃些酒吧,在御前说出这样放屁的话来,我都替你害臊。”
荥阳王一向说不过姬云,只好讪讪一笑,这话却叫坐在上首的开景帝听到了,他放下酒盏,看了姬嫖一眼,和颜悦色地问道:“想你母亲不想?”
姬嫖见问,站起身来:“回圣人,想的,但我母亲时常来信说要感念圣恩,如今虽然两下分离,但在洛阳享受荣华,总比在漠北遭受离乱强百倍,是以不敢心存怨言。”
见她说得十分认真,小小年纪这样懂事,开景帝也点头笑了,只叫她坐下。姬云在旁边又搂过她来,知道她虽明事理,但这样大年下见各家团圆难免会失落,所以只是轻声拿话安抚。若不这样也还罢了,越是这样,越勾出姬嫖的眼泪来,坐下不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落下几点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