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268)
片刻后,里面传出一句话来:“知道了,带他到长信殿候着。”
说完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宫人才见她从里面打开门,又走到旁边屋里,换了件半正式的紫色暗龙纹圆领常服袍,悠悠走出屋子,在殿外坐上肩舆,往前殿去了。
姬婴在长信殿外下肩舆时,宗正卿正坐在配殿小屋吃茶等候,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偏殿内,四下里一片寂然。
这分明是最适合午憩的时间,那宗正卿看着地板上的阳光,脑子又不觉有些发沉,往常这时间他在值房里都还没睡醒呢。
宗正寺本是个清闲衙门,不料这日一早忽有宫中传旨说圣人下午要见,又要誊抄玉牒,闹得他带着几个侍卿侍中整理了一中午,连饭都没吃,更甭提午憩了。
他坐在这里吃着茶,还是忍不住要打瞌睡,只是一个劲儿掐自己大腿,生恐一会儿御前失仪。正掐着,忽有宫官走进来请他移步书房面圣,他忙站起身来,方才被掐的那块肉猛然间一哆嗦,他不禁“嘶”了一声,见那宫官回头看他,赶忙收了声,正了正衣冠,拿上誊抄册籍,低头跟着那宫官走了出来。
这边姬婴已经在长信殿书房里坐着吃茶了,见宗正卿走进来行礼,只微微点了点头,给他赐了座,他将手中册籍递到一旁宫人端着的金盘上,才低头告座。
宗正卿这个职位一向都是由宗室人担任的,这位现任宗正卿也不例外,因属于偏支宗室男,到他这里本该是没有爵位了的,但当年开景帝见他有些才学,于是加赏给了个末等郡王的虚封,让他做了宗正卿。
这职司说轻不轻,好歹是九卿之一,但说重也重不到哪去,加上他身上又没有别的官衔兼任,只在宗正寺编纂宗室册籍,管理些宗室王府间琐事,没什么大权,也没什么油水,时间一长他也没了壮志,只是每日在衙门里得过且过地混着。
但这段时间他却因最近宗正寺关着的那几位宗王,趁机发了一笔小财,帮着他们私下传递消息,给外面的宗王疏通关系求情,倒是叫他这宗正卿从中捞了不少。
所以今日他忽然听说宫中传召,以为是这桩事暴露了,后来又听说是要看册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此刻他坐在这长信殿的书房里,也不敢抬眼往上瞧,只听到御案上传来翻册籍的“沙沙”声,渐渐又开始不安起来。
姬婴坐在大案后面,一页页慢慢翻着,她见这本誊抄册子是从皇姥姥世宗开始的,一直记录到姬嫖这一辈。因玉牒原件都是由竹简装订成册,记录着开朝以来所有宗室血系,整个玉牒记录到如今已有半人多高,抬是很难抬得动的,所以宫中要查玉牒,都会说明要查哪一段,再由宗正寺的人誊抄呈上。
姬婴翻看了一会儿,刚想问点什么,一抬眼见宗正卿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眼看着快要昏过去了,她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宗正卿在这书房里坐的这一会儿,又是心虚又是焦躁,还有点困,整个人好似坐在汤锅里一般,听姬婴这样问,他忙站起身来,结结巴巴说道:“臣……臣因抄录玉牒,晌……晌午未曾进食,略感不适,多有失仪,恳乞……恳乞陛下恕罪。”
姬婴听他说完,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说道:“既这样,那你先去吧,这册子留下,朕再细看看。”
宗正卿一听此话如蒙大赦,忙躬身行了个礼:“是,是,臣告退。”随后便由书房内的宫官带出去了。
等宗正卿走后,她想了一想,又叫宫人请妫鸢来一趟。自从姬婴登基后,妫鸢跟着一起入了宫,官拜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兼领内宫骁卫,平时和从前一样,还是负责替她刺探朝中情报,值房就设在长信殿外面,所以没多一会儿就有宫官禀道:“妫常侍到了。”
妫鸢进来后,姬婴也没同她多寒暄,只说:“方才我瞧着宗正卿神色不对,劳你去查查是不是跟宗正寺关着的那几个宗王有关。”
妫鸢得令去后,她又接着翻看起了那叠册子,见开景帝登基后的一系列封赏,给多名旁支宗室男越级抬爵,又见许多宗室女在爵位上多遭打压,有本该袭爵三代的,却在第三代就降了等,还有本该降一等爵的,却连降了三等,诸如此类,多达近十位。
她想了想,提笔开始书写诏令,一日后,由政事堂代发上谕,对开景朝时期爵位遭无故降等的宗室女,按照家系恢复世宗朝时期爵位,并在原有爵位上再加一等以做补偿。
又过五日,政事堂再次代发上谕,宗正卿收受看押宗王贿赂,监守自盗,着贬为庶人,革职发回祖上封地。宗正寺内关押的一众宗王,经宫中调查,皆参与过广陵王谋逆案,着一并赐死。荣王受宗正卿买通,为看押宗王求情,着褫夺封号,玉牒除名,发回本家封地,而一向与荣王关系甚笃的几位男亲王,也皆因此遭到除爵。
这一系列变动虽大,但因只限宗室内赏罚,加上谋逆是大罪,也没人敢出言谏议,朝堂中对此多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只有个别跟那几个宗王私下有来往的,见这一道道圣谕雷霆而下,都赶忙回去烧毁信件撇清关系。
但这次针对部分宗王的旨意,仅止于宗室,在宗正寺那几个宗王被处死后,朝中又恢复了往日平静,仿佛那几个宗王的死,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惩罚,见上面没有进一步动作,众臣也都很快不再谈论此事,还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巴结起前些天抬爵的几位新贵宗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