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弯】(127)
“废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李静芬白她一眼,自己只留一张纸巾,剩下的都给了关好彩,“答应了你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的,所以我说我去了新加坡后会回来,也不是在骗你。”
郝韵本来没想哭,想忍着,但一拿到外婆给的纸巾,泪意莫名高涨起来,一低头,泪水就往下蹦。
她飞快擦掉泪水,低着头说:“我也没打算去新加坡……等念完书看看就业机会,大概率会回来的……我的房间,你不要拿来当客房用啊!”
关好彩听出郝韵这句话是对她说的,擦着泪嫌弃道:“谁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啊?!”
李静芬破涕为笑:“那好彩你呢?”
关好彩疑惑:“啊?我什么?”
李静芬说:“你什么时候要把上海的东西搬回来啊?既然有想买房的念头,就落地生根吧。”
关好彩哭到鼻子都是堵的,她擤了一包鼻涕,才点头说“好”。
婆孙三人已经好久没像今天这样,把最柔软赤诚的一面袒露给对方看。
三人不约而同地擦泪,觉得太好笑了,又不约而同笑出声。
关好彩忽然有些明白,向天庥最后同她说的那句话。
这个属于她们家的死结,和别人家的死结有些不同。
它绑得很紧很紧,但真有人强硬地要去解它,是可以解开的。
只不过,可能解开后会发现,其实是那个死结,把几条断开的线连在了一起。
那个“死结”就是黄女士。
是她让她——关好彩,和李静芬,和郝韵,紧紧绑在了一起。
关好彩又突然有了个想法。
她试探问李静芬:“那要是……我把买房的钱,拿来装修这栋骑楼,包括楼下的士多,阿婆,你愿意吗?”
第69章 对不住
李静芬住的这栋骑楼,是她丈夫黄远方的祖屋。
黄远方是独子,大李静芬四岁,父母早逝,是开着杂货铺的阿嫲拉扯他长大。
李静芬同他是青梅竹马,一人住街头,一人住街尾,李静芬自幼就晓帮阿妈跑腿,拎着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玻璃樽去杂货铺打豉油,又或者自带一只鸡公碗,去买南乳或面豉,要做炸蛋,就会去买五柳菜,要腌腊肉,更需要去买“珠油”。
黄远方的阿嫲人很好,但就是有些孤寒,你给多少她就给多少,一分不多,偶尔也有例外,要是哪天阿嫲特别慷慨,不仅给多了酱料,再搭一小包阿嫲自制的甜酸荞头,那肯定是阿嫲打牌赢了,还赢了不少。
黄远方也会在杂货铺帮手,李静芬不知从哪时开始,见到黄远方心跳就会开始加速,也不知从哪时开始,黄远方给她的玻璃樽装豉油,总会装得全满,满得快泄出来。
有一回阿妈做饭,觉得不大对劲,问李静芬买的是哪款豉油。
李静芬说就和平日一样啊,买便宜的二级豉油。
阿妈笑说,这肯定不是便宜豉油,是一樽贵多几毫子的特级豉油。
李静芬怕黄远方弄错了,晚上被阿嫲藤条炆猪肉,急忙从自己鸡碎那么多的零花钱中摸了几个硬币,跑回杂货铺要补钱给黄远方。
黄远方红了脸,说他知道自己打的是特级豉油。
他没收李静芬的钱。
郎有情妾有意,他们早早就私定终身,等李静芬一成年,两人便结了婚。
黄远方的二表叔在航运公司工作,黄远方读完初中后就跟着他上了船,主要在往返于广州和肇庆的客轮上工作。
虽然短的话三五天、长的话一个多礼拜黄远方才能回一趟家,但李静芬和他的感情很好,如胶似漆。
婚后第二年,李静芬生下了黄昭君。
丈夫去行船时,李静芬就在家帮阿嫲打理家头细务,轮到她帮街坊邻居装豉油、刮豆豉、夹酸甜荞头。
又过了一年,她诞下一子,阿嫲开心得不得了,给曾孙起名黄晓军。
本以为一帆风顺的生活,像被谁下了诅咒,接二连三地传来噩耗。
先是黄远方的客轮与另一艘客轮在蛇头湾附近江面相撞,事故造成四百多人遇难。
通知的死者名单中有黄远方,可李静芬跟着一车人浑浑噩噩地去认尸时,却找不到黄远方的尸体。
说是有些人,捞不起来了。
阿嫲得知孙子连尸体都找不到,大受打击,找江湖术士在江边做了几天法,结果淋了雨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
李静芬那时候为了两个孩子咬牙硬撑,处理完阿嫲的后事,把杂货铺接手过来,之后一开就是几十年。
可老天爷好像真的很不钟意她,最后连黄晓军的性命也要收回去。
有一年夏天,九岁的黄晓军和几个男孩去江边玩,不幸溺水身亡。
……
“那一段日子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觉得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甚至想着,干脆我也走了算了。”
李静芬讲得喉咙干,拿起茶杯喝完杯里茶水。
这些事情已经像去不掉的壁癌,布满她的内心深处,她不想传染给两个孙女,所以从未对她们说过。
一代人的苦和难,停留在那一代就行了。
外婆说的往事,有一部分关好彩以前已经知道了,那些是外婆藏在心里的秘密,外婆不说,她也不会刻意去揭她结痂的伤疤。
至于她没听说过的那一部分,像是外婆如何熬过一次又一次的坎坷,让她泪流不止。
郝韵哭得更惨。
她从没听说过外婆的这些事,在她能记事的时候,外婆已经是那个经营着便民士多的“叻婆”,因为大人们没怎么在她面前谈论,她知道的东西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