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弯】(6)
“这哪叫麻烦?举手之劳。”
于是向天庥帮李静芬把冬被从衣柜顶上拿下来,又帮她把有点儿塞的厨房水渠通了一下,李静芬连连道谢,说下次请向天庥去泮溪饮茶。
向天庥从李静芬家离开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李静芬还想送他下楼,向天庥不让,在门口与她道别:“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李静芬笑:“行行行!路上小心!”
夜晚抵广的航班比白天少得多,向天庥有好一阵子没听见飞机声了,街上静得更加彻底,偶尔有车辆或骑电动的外卖小哥经过,车灯忽远忽近。
快到路口时,向天庥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他慢下来,对方便慢,他快走两步,对方也急。
他收住脚步,蓦地回头,正好一辆巴士从身旁驶过,朦朦胧胧的灯光,打在“尾随者”的脸上。
向天庥张了张嘴,忽然变成颗哑炮,重重砸在地上也没能发出一丝声响。
倒是对方先开了口,闷在口罩下方的声音有警惕,有猜疑:“你是谁?为什么会这么晚从我家走出来?”
巴士行远,光亦渐淡,“尾随者”的面容黯下去,脸侧的发丝却透着不远处的车尾灯红光,火似的在夜里燃烧。
向天庥怔愣片刻,很快,一股无名火从脚板底直直往上蹿,烧得他喉咙发痒、眼睛发烫。
说出来的话也被火苗燎过,仿佛飘着烧焦的味道:“哦?原来你还记得那里是你家啊?”
关好彩一愣,眼睛微微睁大。
她回广州已经四天了,一直住在酒店里,没跟外婆提起。
而明天周六,郝韵上完课就会从学校回来,也就代表着,这层“纸”要包不住“火”。
所以今晚关好彩咬了咬牙,打车回来,可到了家门口又没了勇气,踌躇不前,思绪凌乱,最后只敢躲在对面街口的骑楼廊柱后方,偷偷窥视外婆家。
窄长型的骑楼,多年前由政府统一修缮外墙,不过时间长了,还是有些斑驳。
二三楼皆有一道小阳台面街,三楼是她和郝韵的房间,此时乌灯黑火,二楼亮着灯,那是外婆生活的主要区域。
两道窗,一扇门,就是阳台的长度,老木头框子不像铝合金框能挡风,冬天降温时,冷风会从木头缝隙中簌簌钻进来,保温防水能力都很差,以前关好彩跟外婆提议过,说不如把门窗都换了,可是外婆不同意,除了政府要求统一的廊柱和外墙,其他的地方,李静芬能不动都尽可能不动。
所以这么冷的天,阳台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双开木门的玻璃格子上贴着红色对联,应该是去年过年时外婆新贴上的,经过一年,颜色倒还依旧鲜艳。
围栏上摆着几盆外婆养了好久的植物,样子张扬,尤其是在角落里的三角梅,从阳台的一角往下蔓延,野蛮生长,最长的一株几乎垂到士多店的门廊上。
虎皮兰的花盆里,依然插着一支金色风车。
关好彩在路口站了好久,夜风刮得她眼睛疼。
在她正想叫车回酒店时,就听到了声响,有人站在她家门口,同李静芬道别。
接着那人下楼,推开防盗门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半掩在夜色中,关好彩看不清,只知道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
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这么晚了从她家里出来?
看上去跟李静芬还相当熟悉?
关好彩立刻联想到与老人相关的若干诈骗案例,脑子一热,拔腿追上去,远远跟在男人身后。
此时,关好彩直视着面前挺陌生的男人,心中暗暗吃惊。
她为了避免让街坊们认出来,穿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但这男人,居然还能认出来她是李静芬的大孙女?
这年头的诈骗犯功课都做得这么足吗?!
“你到底是谁?”关好彩又问了一次。
这下向天庥气笑了。
他睇一眼关好彩的额头,她留着刘海,虽不是特别厚实的类型,但也遮住了她额头上的月半弯。
向天庥往旁边跨了一步,站到路边的石阶上,指着自己的额头,居高临下地问:“关小姐,我是那个让你‘毁容’的罪魁祸首啊,你怎么能忘了我?”
第5章 关你鬼事
话刚说出口,向天庥就后悔了。
倒不是觉得这句话对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老街坊来说太突兀太刻薄,他后悔的是,这显得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总是把这几句话记挂在心头。
可他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烦躁,那些情绪就像被狠狠摇晃过的可乐瓶子里,不停往外冒的泡沫。
如果关好彩厌恶他、恶心他,他倒是无所谓,但她居然……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有无搞错?!
关好彩“啪”一声捂住自己的额头,双眼睁得更大了。
男人站到路灯下,样貌清晰了一些,关好彩终于可以看清他的眼耳口鼻。
可这张脸,和她记忆里的“那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她忍不住惊诧问道:“你是向记的那个肥仔?你你你、你整容了?!”
向记面家是附近的老字号,向老板有两个儿子,一个比关好彩大许多岁,一个和关好彩同年级。
同岁数的那个男孩,从小就长得比别人圆润,到初高中发育期,虽然身高往上拔了,可身材也同时横向发展。
关好彩最后一次见他,是高三毕业、即将读大学的那个暑假。
那时候他仍被人喊“肥细佬*”“肥庥”。
而现在眼前的男人,完全瞧不见过去曾胖到快两百斤的踪影,身高又高了些,身型却只有过去的三分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