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280)
徐子谅看崔山庆不开口,烦躁得紧,挥手道:“同朝为官,呼其表字即可。”
“恕卿兄。”郑郁知他心烦也就称了句兄长,“工部尚书裴霖已被抄家流放,赵贞国与他来往的信折早已被圣上查阅,故定此罪。”
林怀治对于朝堂的分析在昨夜就送到他手里,里面上言不可把水灾一事捅出去。
徐子谅望向郑郁,警觉之心大生:“修葺堤岸的主意是刘仲山上给圣上的,赵贞国不过是在里面拿了几分钱罢了,可决堤的事难道就这样放过吗?他蒙蔽帝听,我身为御史大夫难道要袖手旁观?!”
郑郁答道:“恕卿兄,圣上只让我们查贪污没说堤岸,若是这时把这事捅上去,伤的就是圣上颜面。否则此案不会不派三司的人来,而是交由我们审理,因为帝耳不想听到任何逆言。”
字字珠玑,徐子谅蹭地站起,皱眉道:“怎么可能?!五郎大贤,怎会放由此人为非作歹。”
德元帝行五,君臣多亲近时,多唤其五郎。崔山庆到底是直性子,直接道:“可他也需要做事的官员,抄了赵贞国与马远、何才文,国库不又是多了钱吗?恕卿,你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徐子谅愣住了,他比崔山庆和郑郁更早到江南赈灾,那些百姓的疾苦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双眼立即发红,哽咽道:“他们是死了,可大奸还在,此刻正是将他拉下马的好时机,为什么你们就不肯了呢?!”
郑郁只觉心中羞愧面上发烫,是啊?为什么呢?他步入朝堂一年,见到太多德元帝的手段以及刘千甫的毒心,唯独这次。刘千甫就像寻到树后挡风的安全处,他前面是德元帝这棵大树,如果想要拉下他,那就要把他前面的树一起拔除。
最重要的是,德元帝自己不想让刘千甫倒。他需要这个人,需要这个听话的人。
“恕卿,你能担保下一个中书令比这个好吗?这事不是我们不肯,是事情没有简单。”崔山庆说到此处也略有悲意,双目含泪,“抄裴家的圣旨是刘仲山写好后亲递龙面。刘仲山官任中书令多少年了?他手底下有多少官员来来去去肯为他卖命敛财,这些钱到最后都去了哪里?何才文曾经是跟着他的人,裴霖也是,可就算这样,想扑到他身上的人还是如那过江之鲫。”
徐子谅沉默了他凝视郑郁,却发现人也是跟他一样,崔山庆又道:“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句话放在朝堂也不过分,圣上拿世家开刀,那刘仲山就做了他的刀。圣旨已经说清楚,让我们查贪污谋反,何才文的决堤大案已经过去,若是这个时候恕卿你在把这些光下的事搅出来,你不是打圣上的脸吗?他把事情交给我们处理,没有让三司的人来就是看重我们。恕卿,政事堂换了一批相公,你这个御史大夫难道不想在升一升吗?”
话落的一瞬间徐子谅的泪就滚了下来,他飞速地解开自己三品金玉十二跨的腰带,脱下那身紫色官袍摔在地上,喝道:“我算个什么狗屁御史大夫,合着刘仲山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躲在龙椅下,算出我们拿他不得,只能按照他的路子走。刘相公,好心计,毒手段!”
崔山庆和郑郁都被此举吓了一跳,但郑郁立马回神捡起徐子谅的官袍拍去尘土,柔和道:“恕卿兄,用人之际,圣上也是不得已,赵贞国的案子只能这么报上去,否则他发起疯牵连到的就是大家。五郎明白一切,但旨意如此,若是在有违拗,就是给君父难堪。”
徐子谅何曾不明白这些,但他咽不下这口气。眼看大捷在前,却偏偏德元帝在里面搅混水,他懊悔也恨。
崔山庆捡起地上的金玉腰带,微窘道:“案子快点审完,将人和一应家产押送长安,我们也能过个好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有气,但恕卿,来日方长,太子不是圣上,有他在一切都还有希望。咱们都先走着看吧,若是一直耽搁纠缠下去,真是三司的人来,只怕是社稷不安,朝廷大乱。”
话说明说透,徐子谅再也没有力气去反驳这点,只得无奈点头接受。于是崔山庆给了郑郁一个眼神,两人马上给徐子谅穿好官袍扣好腰带。
三人并排顶着风雪走向提审堂。
德元二十年正月初二,德元帝正式推行新法。
德元二十一年正月初八,骊山殿内,长案上依次摆着赵贞国与马远的侵田状词、江南土地的实际丈量、何才文与一干人等抄没出来的家产明细、贪污钱款的账册。
殿内政事堂的官员站了一片,德元帝双手环胸在金丝楠木案前踱步,冷冷道:“江南官场这烂成狗屎一样的烂账!谋反!贪污!占田!还有什么是给我干不出来的?”
相公们才放完假,心情还没从年节回过神来,自然也没人在这时接话都垂着头。包括刘千甫都垂着头,望着地面不语。
德元帝看着这一堆账册实在头疼,随手翻起几本一看钱财那数字他只觉堵心口,又扔回去,对着一群宰相就是骂:“一天天吃饱了饭,就专门给我干这事?朝廷养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这贪官就跟那春日的笋一样,几茬几茬冒!”
这位帝王最后越说越气,随口来了句:“军饷贪、税钱贪、罪臣的家产也贪。他妈的!这天下到底谁的,哪天是不是也要把北衙皇宫给贪了才算数?!”
刘千甫仿佛在走神没听见德元帝的话,否则按照往日他是第一个劝慰的人。
一旁的起居舍人时听时记,正写了个他的两笔,发觉不对看向德元帝,德元帝看到他的眼神,怒问:“看什么看?!你个脑子没水的难不成还要把这句话记到起居注里面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