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归(196)
“这......”龚尤摇头,摆手,“郑将军,你就看在宇文老侯爷的份上!答应他算了。”
那天,是王献为宇文平敬收的尸。
其后龚尤与郑思言把控军政,着手扶持赵兴上位。赵琇以太后身份监国,她命钱檀山与郑御一众清流纯臣辅佐幼年帝王,作为帝师再启一代新朝,建造海清河晏。
腊月一过,金人穷途末路。
邵梵在鲸州带兵马革裹尸、拼死抗金,却在激烈关头,知道了宇文平敬身死于龚尤跟郑思言造反的消息。
郑思言也很忐忑,包括他在内的众人,也一直在等待他带大兵压境的可能,等他进行反扑为父报仇,但是谁也没有等到。
他甚至没有再去为此去为难杨柳关内的赵氏群体,或者让常州的邵军入建昌,围困当朝,拿下江山自己顺势上位。
他本就是太子,如果他想,或许能够坐到那个位子,可代价便是自相残杀、江山自乱如风雨欲坠,这场几代人的拉锯战仍不休止。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已经够了。
该结束了。
这是赵氏与王家的共识。
邵梵就这样安静地承受下了这一切,唯一算得上反抗与挣扎的行为,便是在能趁胜追击大获全胜的节点,他居然独自脱离军队,只身北上入京。
他不打了。
不再为这个新朝卖命了,亦然未能来得及取下那金不败头颅,祭奠他的父母族人,了却遗憾。
邵梵一路入京,关卡将领都是郑兵,见他全都无一例外的面色复杂,为他一路放行。
一人一马行至御街都畅通无阻,直至进宫前,方源才带些人前来围他。
虽然做了一夜思想准备,可方源亲见他模样,面色紧张,口齿龃龉。
——邵梵胡子拉碴,盔甲亦然充满血尘,他从战场上赶回来,被所有人背叛,双目笔直,整个人沉浸在一堆灰败的破碎中,看似活人,实则骷髅。
邵梵径直道,“让我回宫。”
方源牙齿与舌头互相龃龉,抬不起头:“邵郎将,你,你将剑取下,再行随我们入宫。”
邵梵听完,面无表情下马。
一个动作,将最中央的方源吓得心虚,心脏骤停。
可他不该怕的,他身后百余精兵,邵梵只有一人,就算邵梵再狠、再能打,今日的结果也只能是被他拿下。
方源这么想着为自己壮胆,邵梵人已经走几步逼近了。
那些副官舌头舔着唇,紧张地将剑拔出,退后一步:“你想干什么?!将剑缴出!”
邵梵走在方源鼻子面前才停了下来。
随后,单手将剑一解。
战场上刀剑护命不能离身,军人丢剑如自弃生命。
可他却三下五除二地将剑扔给方源。
方源下意识将那剑双手捧过,眼角发红,胳膊沉重地发着抖,几乎就要给他跪下。
“郎将.....我......我也是......”
“不怪你。”
说罢,他将双手并拢举高,方便他们拷住他的手,再将他押解入宫。
方源与众人都猛然一愣。
他却独独自嘲一笑。
那笑从骨子里渗出来,极冷,极失望。
“我输了。”
他上京前,曾过杨柳关而不入。
“既然输了,就随便你们吧。”
明明,她就在他身后,她就在杨柳关等他回来。
而他,却已经自暴自弃了。
第80章 北雁南归(十):终章正月里的寒冬,杨柳关下过一场腊月大雪之后,却突兀地连日放晴。
赵围哈着气儿吹拳头,抖掉脚底板的冻沙冰片,见到赵令悦院中女婢换来的新炭炉子,“给梵梵的吧?我给她送去,你下去吧。”
说着,往赵令悦的院子里走。
也奇怪,这廊中穿的分明是冷南风,却吹来几丝南方早到的春意。
赵围轻手轻脚地推开院门,见赵令悦不在屋内待着,着一身浅蓝齐胸襦裙,披了个镶兔毛领的披风,正倚坐在屋外的秋千椅上,单手拉着秋千绳,另一手扶腹,边荡着秋千,抬眼去看那合欢树上,新长出的嫩黄抽芽儿。
冰清玉洁,似个冬日里的瓷作雪人儿。
赵围抬眼,发觉这视线中的雪阳着实刺眼,忙过去拢掌遮在她额上,落下一片阴影给她。
“你个傻丫头,使劲看太阳作甚,也不怕伤了眼?回头又喊眼睛疼。诺——”他将手中裹外套的铜炉塞给她,“捂好,大冷天的出来发呆,也不怕冻着。”
赵令悦脚步一蹬地,秋千缓停。
她双手握住炉子缩进披风里去:“你好啰嗦,我想晒会太阳也不行?”
“行,当然行。”
赵围声音闷闷的。
“二哥你看,只几日不下雪,这树便马不停蹄地发起春枝来。”
“嗯?”赵围抬眼,心不在焉。
她伸手指了指树上一角,又收回来贴上炉子取暖,哈出一口冷雾:“今年的春,它是不是要早到了?”
赵围将视线挪到她脸上。
她的脸垂着,眼睑收起,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惟有睫毛轻颤,为她一张平淡的脸上平添几分冬日的春华,“梵梵,你别不开心,大夫的嘱咐你也听了,郁结太过,则阻滞胎儿生长。”
“我没有不开心。倒是二哥,你今日怎么这时候来找我?还不到饭点吧。”
赵围眼神不断来回闪烁,挣扎已经尽显脸上:“呃......”
“你要告诉我什么?”赵令悦抬起头,看向他。
这微小的动作,让她耳下与发髻上的璎珞坠饰都左右晃动,赵围心房也似被这璎珞绳子拽了一把,紧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