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娇(498)
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们了。
谢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闭上眼睛,动作急促地低下头隔着面纱在他额角落下一吻:“去吧,我等你回来。”
殷稷抬眼看过来,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谢蕴就这么在自己眼前合上了眼睛,身体毫无预兆地跌了下来。
他连忙伸手接住,心脏又往深处坠了坠。
谢蕴……
外头响起脚步声,随着玉春的通传,钟白大步走了进来。
夜风里他一身肃杀,身上那股惯有的率性已经不见了影子,即便隔着内殿的门,却仍旧有杀伐气自缝隙里挤进来:“皇上,人都齐了。”
殷稷轻轻将谢蕴放回软榻上,细致地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起身,脸上的柔软怜惜一瞬间退了个干净,只剩了如同天气一般的冷凝的肃杀。
既然谢蕴说了要等他回来,那他便不会无功而返。
他抬脚走了出去,钟白远远一抱拳,并未言语,只抬手推开了乾元宫的门。
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来,一瞬间不管是狐裘还是炭火,都被这凛冽驯服,半分用处也无。
袖袍饱灌着风雪,衣襟猎猎作响,宛如一首悲歌,更似一声号角。
他们寂静无声地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御书房走去,落下的每一个脚印,都被这层层雪色镌刻在了青砖之上。
黎明前最晦暗的夜色里,御书房的灯火通明格外醒目,钟白上前一步推开了门,里头竟已经乌压压站满了人,瞧见那一抹明黄时,众人齐刷刷跪了下去:“皇上!”
殷稷上前一步,携裹着漫天风雪的寒意,弯腰将一人扶了起来,他看着烛火映照下的鲜活面庞,朗声开口:“诸位,今日若功成,你等无功,无名,不可荫封妻儿,不能光宗耀祖;如此,诸君可还愿死战?”
众人再次单膝跪地,钟白率先抬手,重重锤了锤心口:“奸佞若除,我等,可死!”
“我等,可死!”
其余人眼神坚毅,齐齐附和,虽顾忌着不能走漏风声,声音压得很低,不可撼动的决绝却几乎凝成实质,一瞬间竟连烛火都为止颤动。
殷稷再没去扶他们,只后退一步,目光清晰地落在他们脸上:“留下你们的名字。”
“臣东华门禁军都尉赵丰,携麾下十三名弟兄,愿为大周效死!”
“臣京北营百户李大牛,携麾下二十二名弟兄,愿为大周效死!”
“臣兵马司小旗魏福生,携同侪三人,愿为大周效死!”
……
每一个名字出来,殷稷的目光便落在对方脸上,他要清楚的记下这些人的脸,他们此行,是为大周,是为黎民,也是为他。
若他们一去不回,要有人记得他们。
“臣御前侍卫统领钟白,愿为皇上效死!”
钟白最后开口,话音落下,他抬头朝殷稷看了过去,他出身萧家,最清楚这些世家门阀豢养的私兵有多凶悍,今日一去,必定凶多吉少,可有些事他们不得不去做。
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曾饱受世家侵害,若今日不胜,皇帝就没有退路,一旦皇帝倒下,他们就没了希望,大周这片盛世的假象之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血污。
“臣等,拜别皇上。”
他深深俯首,眼底无惧无畏,他今天要去萧家,要把他们施加在殷稷身上的屈辱,全都讨回来。
殷稷深深看他一眼,虽一言未发,意思却已然再明确不过——平安回来。
他重重挥下袍袖。
众人再次抱拳,而后纷纷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御书房,奔向了他们必定十分惨烈的战场。
透过肆虐的风雪,殷稷目光牢牢落在他们背影上,直至他们彻底消失不见。
“今日之举,皇上有几分把握?”
祁砚的声音自御书房角落响起,他竟是也在。
殷稷收回目光,慢慢退回御书房里,明知道外头天寒地冻,他却半分都没有关门的意思,他要大敞门户,等着钟白回来报喜。
“十成。”
第443章 落子无悔
钟声响,城门开。
在几乎要透过重重宫墙传到御书房的躁动声里,祁砚铺下棋盘,抬手执起黑子。
“臣代萧窦两家,向皇上请教。”
他抬手落子于三三位,起势虽稳,却暗藏杀机。
殷稷执白棋,垂眼看向那一点黑色:“此子,如何人?”
“千里奔赴,重锋利剑,当为萧家举足轻重之人。”
城门大开,难民蜂拥而入,一人却借着人群遮掩,迅速遁入城中四通八达的小巷,不多时便绕进一座毫不起眼的民居里,里头却已经有人在等候。
那人看装扮明显是个下人,可衣衫料子却十分名贵,见有人来,他连忙抬脚迎了上去。
“您总算到了,小人恭候多时了。”
那人扯下脸上遮掩着面容的脏污布料,露出来一张已近中年却阴冷肃杀的脸,若是钟白在这里,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正是萧家的大爷,萧定。
殷稷落子于二二位,祁砚眉梢一挑:“皇上不急?”
“一子难成大事,萧赦行事素来求稳,他此行必有帮手。”
“大爷此行带了多少人?”
管事开口询问,腰几乎弯到了地上。
萧定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脚在屋内上首坐下,目光径直越过门洞看向外头,看似难民都在朝难民营奔赴,可路上却有数不清的人悄然消失于街巷,正沿着无数条不同的路朝他们汇集而来。
萧定这才冷笑一声:“全部。”
“虽敌众我寡,”祁砚再执黑子,已然完全带入了萧定的身份,“但我前有玄武门禁军为饵,中有窦家相护扶持,后有门人府兵护院,再加上此行所带精锐府兵,把握能多涨两分;而皇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