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娇百味(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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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顾仲祁主理的御筵,依照传统宫宴的节次,最初是进奉石榴、枨子、花木瓜等绣花高飣八果垒,这部分仅作欣赏闻香之用。
后进奉荔枝、桂圆、香莲、银杏等八干果作为点缀;接着是朱砂圆子、木香丁香等缕金香药十样,让空气更为清新。
再上雕花梅球儿、雕花姜、蜜笋花儿等雕花蜜煎十二样,香药藤花、砌香樱桃等砌香咸酸十二样,另有虾腊、肉腊、旋鲊等脯腊一行,再加上垂手八盘子、切时果、时新果子、珑缠果子……
单单是宴前小吃,已琳琅满目。
顾逸亭上辈子参加过同等规格的宴会,深知此后,高台上的熙明帝夫妇有“下酒十五盏”的三十道菜,以及炙鹌子脯、润兔等“插食”,煨牡蛎、蝤蛑签等“厨劝酒十味”……余人菜式依等级递减,亦是山珍海味,层出不穷。
熙明帝不爱独享,往往会下赐到各人食案上,与众宾客同乐同欢。
虽说女眷席的份量不多,且依照品级未能尝遍所有菜式,但以她的胃口,若然前面吃得太饱,到后面若能获得一两道赐菜,只能对美食干瞪眼了。
少量进食,持久且闲雅,方为上策。
当其他女眷兴致勃勃,品尝难得一见的果品,她只简单挑了一两味咸酸果子。
直到笙歌助兴,宫女们正式呈上正宴菜肴,她才正式起筷,悠哉悠哉夹两箸意思意思。
厅中风采各异的舞蹈,或优雅或灵动,场面气氛热烈;宴席间美酒佳肴接连不绝,觥筹交错,一派和睦气氛。
主台上的女帝、皇夫、亲王、王妃谈笑风生,乐也融融。
熙明帝所生的孪生小皇子和小公主、秦王与晋王府上的三位小郡王、小郡主们均只有两三岁,大多坐不安稳,四处乱跑,引得宫人内侍不停诱哄、追逐。
“小舅舅!你的胡子呢?”小公主见宋显维盘膝独坐于软垫,嘻嘻跑到他身边,伸手拉拽他光滑的脸。
“小舅舅偷偷告诉你,”宋显维轻声道,“你小舅母不喜欢大胡子,所以,胡子统统消失了!”
“厉害!那……她若不喜欢头发,你会变光头吗?”
宋显维忍俊不禁:“她怎会不喜欢头发呢?”
“那可不好说!她人呢?”小公主摇头晃脑乱瞄。
宋显维指向女宾席方向,笑道:“在那儿!”
小公主早在牡丹园见过顾逸亭,但她年纪太小,时隔太久难以辨认,蹦蹦跳跳张望了一阵:“哪儿呢?哪儿呢!我能去玩么?”
宋显维骄傲地提示:“最好看的那位便是!”
小公主鼓起小腮帮子,撅嘴表示不服:“我母君才是最好看的!父君也这么认为!”
宋显维无奈。
他总不能否认自家姐姐的美貌,更何况她是九五之尊?
“你母君是台上最好看的,小舅母是台下最好看的。”狡猾的某人决定以此为自家未婚妻挽回颜面。
小公主终于认出顾逸亭,对此答案深表满意,郑重点头,深以为然。
碍于中间歌舞和层层新剪梅枝阻隔,顾逸亭看不见对面男宾席位的情形,依稀听见旁人对顾尚书夸赞符展琰,说他博古通今、才貌双全云云。
再观顾盈芷全无反应,似丝毫没听进耳里。
有了美食安抚,味蕾得到短暂满足后,顾逸亭总算把思绪集中到宴会上,专注品尝宫廷御厨的手艺,力求从搭配和调味上学习新知识。
花炊鹌子和荔枝白腰子,火候老练、刀工纯熟;奶房签与三脆羹味道丰厚;羊舌签和萌芽肚胘,嚼劲又有酥香。
等到肫掌签和鹌子羹由宫人端来时,顾府丫鬟们先后把银制雕花盘碗呈给自家主子。
绿湖刚将汤羹放置顾盈芷跟前,后退时似是不小心撞上尚未传递的碧荼,不但洒了碧荼一手,更溅得顾逸亭的左边肩头一片狼藉。
顾逸亭险些惊呼出声。
幸好冬天气温低,汤羹已不似出锅时那般滚烫,外加冬裳偏厚,不致于烫伤皮肉。
“对不住!小娘子!”碧荼慌了神,火速搁下银碗,手忙脚乱以帕子替她擦拭。
“妹妹没事吧?”顾盈芷停杯投箸,皱眉望向顾逸亭,随后低声呵斥碧荼,“怎么回事!笨手笨脚!”
碧荼叫屈:“是绿湖姐踩了我一脚……”
“你自己毛手毛脚,还怪我?”绿湖不满瞪眼。
守候的宫人急忙上前询问情况,殷勤伺候。
顾逸亭不愿在宴会上惹人注目,遂柔声道:“小事而已,姐姐别生气,碧荼也无须慌张……我先去换件衣裳。”
她请大伯母和堂姐慢用,对台上尊者施礼,获准退席后,淡定从容带领碧荼与紫陌离开,又让宫人引路,步向后殿休憩的房间。
其时月色被薄云遮盖,茫茫天地间,朦胧光华幻作淡薄的银雾,笼罩无垠苍穹下的延绵宫阙。
顾逸亭裹了件外披,莲步行于曲折回廊下,隐隐听见身畔的碧荼咬唇忍哭。
对于方才一幕,谁是谁非,她无从判断。
但她素知碧荼为人,或许算不上多聪明灵巧,可断然做不出污蔑他人之事。
“碧荼,别哭了,我知你绝非有意。”
“可绿湖姐她……真的是她踩到了我!”
顾逸亭微微一笑:“众目睽睽下出了岔子,绿湖怕受罚,定然首先想着推卸责任。咱们不该在御前失态,扰了一众贵人的雅兴。家中事,咱们回到院落后,关起大门再议。”
“您……疼吗?”
“比起在穗州青梧烫我的那一回,不算什么。”她随口一说,心中略感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