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126)
“这可了不得了,”隔壁桌的人低头凑趣,“禁军可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也能犯下大案。”
“嘘,”有人抬声打断他们,“这可是驿站,多的是南来北往的,可别乱说话被人听去了。”
一桌人左右四顾,噤若寒蝉,似乎周围真的会有人随时告密。
“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魏青崖淡淡道。
他身旁的行霜刚刚坐下,闻言道:“官府的谍报,跟少爷的信使,速度是一样的。”
“一样不假,”魏青崖神色稍缓,“消息却也传的太快了。恐怕是河南道那边的意思。”
官府的谍报必然隐秘,从河南道出来的行脚商人速度也不可能这么快。唯一可信的解释,便是事情蓦一发生,便由人授意,迅速扩散开消息。
“随他们怎么样,咱们此次却不是为了司马伦。”魏青崖神色阴沉,看了一眼掌柜。
这驿站的饭菜,上的也太慢了。
行霜深吸了一口气。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么焦虑。
一切都因为,那位林小姐,被歹人掳走了。
第七十五章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月亮隐在云中,光很弱。
根据林钰白天的了解,这里只住着蔡大婶一个人。
听说她的儿子在北境当兵,已经四年没有回来过了。女儿嫁到了隔壁村子,偶尔会回来看望她。
这个院落很小,她和蔡大婶住在主屋的两间卧房,肃王住在东屋。
听说常年征战的人睡眠轻,很警醒。林钰为了避免被发现,在脚上缠了软布。
她自己在房间内试了试,落地无声。
站在主屋门后,林钰盯着肃王住的那个房间看了很久,才敢轻轻接近。
来汴州的路上,崔泽跟她讲过如何偷袭别人。
万军丛中取人主帅首级,要的是以一敌百的气势。
而夜路偷袭,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
好在她有时间,也有耐心。
傍晚过后肃王出去了一会儿,她趁着那个时间,小心清理了通往肃王房间的院落。这样她夜晚偷偷摸过去的时候,就不用担心绊到东西发出响动。
蔡大婶家里简朴,门栓只是从里面轻轻扣上。
林钰轻轻把门推开一个小缝,因为她偷偷给门柱擦了点油,故而没有响声。素白的手指小心顺着缝隙伸进去,轻轻一提一放,门栓便打开了。
推门进去,可以看到床上的人正在安睡。
趁着月光,林钰看到肃王的衣服挂在架子上,袖袋里鼓鼓囊囊的。
她低着头,弓着身子,小心翼翼靠近。从门口到衣架不过十多步,她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肃王的衣服是墨色的,在月色里更是漆黑一片。她探手摸到衣襟,再缓缓滑入袖袋。
心内一喜,冰凉光滑,正是她的小弩弓。
有了这个,便多了一成把握,心里也不会那么慌。
习惯性提起来轻轻上弦,林钰抬手对着床上安眠的身影,瞄准了片刻。
此时若杀了肃王,便不会再有以后的事情。
可惜,肃王在这一世,终究还是没有做谋反的事。杀了他,他是不是也很无辜。
林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弩弓收了起来。
“怎么不杀我?”忽的一个声音道。
林钰浑身一紧,如冷水浇头,冰凉刺骨。
她恍然退后一步,身后却有一堵肉墙,伸手箍住了她。
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
正是肃王。
他难道一直都在自己身后?
那么床上的是?
“我从不睡床上,”肃王冷冷道,“你进来的时候,我在梁上。”
他在梁上,却沉住气看自己做什么。
林钰被钳制得说不出话来,只呜呜抗议。
肃王放开她的脖子,空出的手去取林钰手中的弩弓,却发现那弓正对着他的腰,只等放箭。
“你放开我,”林钰道,“我不杀你。”
肃王冷哼一声,抬手挡住弓箭的去向。
“若你能杀得了我,”他淡淡道,“西北便不是这个样子。恐怕如今河南道境内,尽是匈奴。”
“说什么大话?”林钰道,“抵御匈奴的,是成千上万的将士。你只是个王爷罢了,如今你潜回中原,西北不照样还好好的。”
“有意思,”肃王道,“你一个做生意的小老板,开口闭口都是将士,跑到汴州护卫太子,又趁夜刺杀王侯。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第七十六章 铃儿响叮当
到底是,哪一边的。
是辅国公府那样的守国志士那一边的,是太子殿下那样的他日明君那一边的,是老百姓那一边的。
无论如何,不会是肃王那一边的。
不会是你这两年后将反了大弘,引得生灵涂炭的人一边的。
然而林钰只是静静站着,冷冷道:“就算我杀不死你,也能保证你右手经络尽断,从今以后握不住战刀。”
弓弩一经触发,肃王用手挡住了身体要害,手却并没有甲胄护住。
难保不洞穿手掌、血肉模糊。
这附近没有良医,他正是潜藏踪迹的时候,受伤后更是多有不便。
到时候被朝廷发觉,也是有可能的。
交换的时候,更可能被崔泽擒获。
肃王从不怕林钰跟官府告密他在汴州,因为他知道凭她的影响力,朝廷只会觉得她是花了眼,妄图构陷。
但是若朝廷发觉了呢,若他被官府擒获,五花大绑送回京城。
他的反心便不用荧惑守心的天象警示,朝堂百姓,便都看得见。
“你还是,”肃王把额头抵在她的鬓角,“太过自信了。”
话刚说完,林钰忽的手腕一麻,还没有等她扳动弓弩,啪嗒一声那弓弩便脱手而出。
“你怎么……”她惊道,整个人已经被肃王拎起来,抛到床上去。
这床又冷又硬,中间被她误认为躺着人的,原来是故意团好的被子。
肃王站在床前,俯首凝视正靠着床帐,如小猫般蜷缩成一团的女子。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想杀了我,”他满不在乎道,手里林钰的弓弩冲着她比划了一下,“不过我想崔泽不会想要一具尸体,所以你还是好好的,不要让我绑了你。”
林钰只抬眼瞪着他,眼睛里几分恼怒,几分惊惧。
“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他继续道,“这个世上能杀的了我的,恐怕还没有出生。”
窗外夏日的凉风吹进来,把团起的床帐吹落下来。
床帐挡住了内里瑟缩的林钰,那里面朦朦胧胧,一团单薄的影子。
他忽的觉得烦躁,低下头伸手去掀那帐子。
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是觉得不能让她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然而手刚碰触到那帐子,床帐内瑟缩的人影便如小兽般扑了出来。她的攻击目标,正是他掀开帐子的手。
肃王下意识猛退一步,手上热乎乎的,林钰竟然咬上了他的虎口。他整个拇指被她含在口中,牙齿没入血肉。
这女人,是狗吗。
肃王毫不怀疑,若林钰再用力一些,他的手指必然断掉无疑。
他又后退一步,抬起胳膊,另一只手钳制住林钰。林钰小小的身子竟然被他带出帐子,慌乱中她双手挥动、双脚乱蹬,一股大力向肃王扑来,趁着他后退的力道,使得他躲避不及,跌坐在地上。
林钰正趴在他怀中。
软香偎玉,却不是什么号光景。
肃王的手已经再次箍住她的喉咙。
“再不松口,本王掐断你的脖子。”他忍着痛,冷冷道。
林钰松口之前,不忘了再用了些力。
然而肃王的手指到底是没有断。
这皮也太厚了,她心想。
……
……
窗外的乌云散了些,月色皎洁。
屋内一片狼藉,肃王正躺在床上酣睡。
他的身边,林钰正端坐如老僧入定。
她的手脚都被绳子捆上,嘴里被塞了布帛,脖子上系着个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