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175)
“我看过了啊,”宣武帝端起杯子,过了一刻才缓缓道,“我觉得律弟你才是,一派胡言。”
高内侍站在殿门外忽的一阵紧张。
果然这一声一派胡言以后,殿内传出肃王和宣武帝争执的声音。
不多时,又听到榻上小桌被掀起,两人离席的声音。接着争执声越来越大,宣武帝忽的大声道:“你不准胡来!”
肃王接腔道:“臣帝不是佞臣,没有说谎。”
宣武帝又叫道:“你不愿意娶便不娶,怎的便要把人家姑娘逼到绝地。前一阵子要不是她,你便要少个侄儿了。”
肃王的声音忽的小了起来,接着宣武帝的声音又道:“你竟然敢……别说了,快滚去母后那里吧。”
高内侍心中一惊,听得咚的一声,似乎是宣武帝已经踹了肃王一脚。
他连忙走得离殿门远了一点,紧接着呼的一声,殿门被肃王拉开,他气哼哼的,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宣武帝尚在殿内叫道:“真是气死朕了!”
高内侍脸色煞白。
果然跟之前一样,每次见面,先是高高兴兴的,接着就大吵一架。
今晚陛下必然会气得吃不下饭了。
……
……
肃王李律和宣武帝不欢而散,往兴庆宫方向而去。
刚走没几步,想起太后必然又要问起林钰的事情,索性调转方向,往东市而去。
两年没有回来,东市更加热闹,不少店铺都是新近重修加盖的,看起来高了不少,也华丽了不少。
李律已经在马车中换过常服,也没有带随从,倒是可以混在百姓中随意宴饮。不过他对饮食挑拣,走过了一整条街,才看中一家口味偏重一些的食肆。
刚刚进去坐定,便听到楼上有女孩子悦耳的声音传来,“昨日里没有送长姐一样东西,还又贪占了你这颗铃铛。你说到底是金的,还是铜的呢?”
接着传来林钰的声音,“铜的吧,不然那人不会如此大方,走了也没有要走。”
铃铛,铜的。
肃王抬头看向楼上凭栏而坐的那一对姐妹,想起来了。
他曾经在林钰脖子上栓了两颗夜晚示警用的铜铃。
那是在汴州,林钰几次想要杀了自己。他不得已,才绑了她,拴了铃铛。
不说都忘记了,应该要过来。
此时那铃铛正在一个小女孩嘴里,她正用力咬了咬,随即呲牙咧嘴道:“果然是个小气鬼,送长姐东西,怎地送了个铜的!”
林钰撇嘴道:“你要是不喜欢,丢掉就好。长姐送你个纯金的。不过这东西,纯金的不够响亮。”
那小女孩皱了皱眉,“长姐,我戴上这个,是不是有点像富贵人家猫狗脖子上的?还是丢掉好了。”
说完便抬手往楼下掷去。
李律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些生气。
怎么是他送的了?他就是当拴猫狗一般拴住她的,怎地现在还被贬损成小气鬼呢。
李律觉得自己已经二十五岁,而且身经百战早已经心如止水,怎么这个小姑娘简单几句话,就能让他心中来了气。
叮咚一声,那两颗被红绳拴住的铃铛掉下楼来,在地板上响了几声,咕噜咕噜滚动到一边去。
有楼下的食客抬头看了看,见是小姐随意丢东西,便不以为意,又转头吃喝起来。
肃王已经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那铃铛处,低头捡起来,在零星几个人的目光中,走上楼去。
“你看,不是故意丢的,有人献殷勤送上去呢。”
有食客小声笑道。
“看不出来啊,一身黑衣装得低调老实,竟然也是纨绔子弟的作风。”那食客对面的人评判道。
“得了吧你,少说话,几日没有挨国公府的鞭子了?又嘴欠。”
那人立刻嘘声了。
林钰正在低头啃一根羊排,看到桌面上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握拳在桌子上敲了敲。
她头也不抬道:“再来一盘炖羊蹄!”
那手一顿,继续敲了两下。
桌子低下有人踢了踢她的脚。
“怎么了?”她疑惑地抬头看向林轻盈,头顶却忽的传来声音道:“这位小姐,你砸到本王了。”
本王……
不会吧?
林钰抬起头来,正看到肃王李律一向阴冷的眸子里,多了些戏弄和怨气。
她对面的林轻盈已经整个人呆住,继而往桌椅外挪了几步,竟然像是要遁走。
“要去喊人吗?”李律瞥了一眼林轻盈,“尽管去喊,看谁敢来多事。”
林轻盈低着头,“不敢不敢,”她挪出椅子,“小女去趟茅厕而已。”
说着便逃了出去。
不会这么惨吧。
林钰把手里的羊排放下来。
大白天的要被李律这种人碰瓷。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人敢管?
“你去不去?”
找到崔泽倒是不难,他正躲在林府等着吃午饭。
听说特地交代了厨娘,把早饭的小笼包再做一笼。
主人不在家,吆喝着厨娘给自己做饭的,全大弘朝估计也就他一个了。
但是听说肃王正在食肆找林钰的麻烦,他却缩了缩头。
“我不去!”他任凭林轻盈拉扯,抱住了院落里的一棵小树。
“律哥正寻着小爷我比试呢,我这几日都不会见他了。”他哀叫道。
“瞅瞅你怂的!”林轻盈扯不动他,在仆妇丫头们惊讶的目光中收了手。
“我这不是怂,”崔泽辩解道,“我这是惜命啊!他回回比试都是来真的,上一次,差点捅掉小爷我的胳膊。”
说“捅”,而不是“劈砍”,想必是玩命的打法。
“又不会在食肆里打起来,你怕这个干嘛?”林轻盈又蹲在地上抱住他的腿,使劲儿往外扯。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他午后便要去小爷府里了,这一照面,肯定拉着我回去。”崔泽仍抱紧那棵小树,也不管那树会不会被他折断了。
“我不管!”林轻干脆哇哇大哭起来,“我认识的人里,就你有权势了。你要是不救我姐,我姐肯定要吃亏的。”
“你别急啊,”崔泽颓然松开小树蹲下来,“你相信我,会有人去救她的。你不知道吗?她就算去趟茅厕,都有探子跟着保护的。”
“真的?”林轻盈难以置信般抬起头,“是谁?”
崔泽抬手捋了捋脸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你们老乡嘛,表面上开钱庄的生意人,暗地里买卖的却是消息。不知道你姐给了他多少银子。”
“那他能管得了肃王吗?”
“你放心。”崔泽抬手刮了一下林轻盈的鼻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可不敢怎么地你姐。”
……
……
“肃王殿下这是要讹人吗?”林钰捧了碗酒酿蛋花汤,慢慢地喝了一口,才淡淡开口道。
肃王李律已经把那两颗铃铛放在桌面上,几分无奈道:“攻击皇族,大弘律法怎么说来着?”
林钰看了他一眼,“恕本人眼拙,并没有看到殿下你被这铃铛砸到,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
李律从腰间拿出一支寸许长的小刀来,轻轻放在桌案上,“恰巧今年边境和顺,本王身上没有什么伤口。不过现做一个,也容易的很。”
他神情认真,充满了挑衅。
果然是个不讲理的。是从小扔去了边塞的缘故吗?礼仪法度,全然没有学过。
林钰把那蛋花汤放在桌子上,索然无味道:“你到底要怎样?”
“要你离开京城,做的到吗?”李律神色认真。
“凭什么?”林钰几分气恼,“自去年来京,林氏的每一步都充满凶险,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离开京城,便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没有?”李律道,“河南道权贵众多,林氏的丝绸,不愁销路。”
真是蠢笨,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自己图的根本不是家财万贯呢。钱财无法避祸,她要的,是能够左右朝局、驱逐奸佞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