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200)
“送去大明宫,关进了禁宫。”李律道。
“关进了禁宫?”林钰抿着嘴苦涩一笑,“这是你能做到最大的处罚了吧。皇子入了禁宫,一日三餐不会断掉,夏热冬寒,都会有人伺候着,对不对。”
“是,”李律道,“一应供给,并不会减。”
“好,”林钰叹了一声,“好,”她乌漆漆的黑眼睛看着他,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衣食无忧,可是芳桐死了,芳桐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捶着床沿,“皇室成员杀个丫头,是不是就像马蹄踏草,可以了无痕迹?”
声音响亮,不像生着病。
李律神情黯淡,任她捶了几下,开口道:“小心牵扯住伤口,你便活不成了。”
林钰果然停了拳头,只是脸上的泪水,开始肆无忌惮流了下来。
这一次李律慌了神,随便抓了毛巾递给她,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才开口道:“实际上关押二皇子去禁宫的事情,也是皇帝裁断的。就我本人来说,其实认为不应该关。”
不应该关吗?
到底是自己的侄子,便如此偏袒。
“不是偏袒,”李律道,“你听说过烈火烹油吗?如果不懂,那么知道捧杀吗?放任他们肆意妄为,放任他们藐视法度,等到他们彻底烂掉,再一举拔除,无疑才是最好的办法。”
捧杀?
你是在说自己的侄子吗?
林钰脸上几分疑惑。她用手撑住床,慢慢坐了起来。李律趁势抬手,在她背后塞了一个枕头。
“而且,”李律看了看窗外,淡淡道:“你忘了二皇子虽然杀了你的丫头,你们也没有让他好过。按照大弘律法,损伤皇族怎样?”
损伤皇族,抄家没产。
“林氏没有什么好怕的。”林钰咬了咬牙道。
“肃王点点头,“你向来是天地不怕的性子,那么林氏所图,难道是被流放苦寒之地,合族倾倒吗?”
林钰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心中太气,太不甘心,太为芳桐叫屈。这情绪让她甚至忘记了一开始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只想撞个鱼死网破。
李畅是皇族又怎样?皇族也是会死的。
李畅年仅十岁又怎样?年龄小不是可以胡作非为的借口。
她已经想好病好以后,第一件事便是买凶杀人。什么人的脸面她都不想顾,她想给为了她死了两次的丫头报仇。
李律静静盯着她,直到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才继续道:“所以眼下,你可以选择以卵击石,也可以等等。”
“你也在等吗?”林钰问道。
“当然,”李律微微笑了笑,“他们太狡猾了。”
林钰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你说,‘他们’。”
“是的,”李律点头,“他们。”顿了顿又道,“畅儿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她当然知道李畅是个孩子,成不了什么大事。但是也清楚李畅后面是怡贵妃和庆安郡主府。
难道还有别人吗。
“你知道什么?”林钰眼中一抹冷色,看着李律。
“我知道要起风了。”他说完站起来,“也知道你妹妹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喧嚣,一个小姑娘的声音道:“快放我进去!里面的是我姐姐!”
接着传来侍卫的呵斥和推搡声。
李律站起身来,阔步走了出去。
几乎是在他走出去的一瞬间,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林轻盈哭着跑了进来。
“长姐!你醒了!长姐!芳桐死了,呜呜……”
她跪在林钰的床前,泣不成声。
林钰抬手轻抚她的后背,她哭了一会儿,又忽的抬头道:“长姐,你的伤要不要紧?”
林钰笑了笑,“已经好了,今日咱们便回林府好不好。”
“好!”林轻盈哭着,把眼泪鼻涕都蹭在李律的床沿上。寝殿门口一晃,出现了崔泽高挑挺拔的身影。
“小爷我还是,”他唯唯诺诺道,“不进去了。”说着转过身去,又似乎不放心般扭过来,“小丫头你快哭完了咱们回去,如今小爷我再也不敢不管着你了。”
说完瞅了瞅林钰,又歪了歪脑袋,几分难以置信般道:“真可怜,被律哥捉住了。”
“什么捉住了!”林轻盈扭过头去,“你不是还要去几个朋友家报信吗?你去不去了?”
“嘁,”崔泽往后退了一步,撇了撇嘴,“你们有什么朋友?那都是小爷我的朋友。”
林钰听他这么说,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口中的朋友,应该是苏方回和魏青崖吧。
这一次看来并没有牵扯到这两人。
如此便好了。
“好了,”忽的肃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泽,”他看向崔泽,“把二小姐带回去吧,文安县主只有伤养好了,才能回去。”
“为什么?”崔泽脸上茫然,“你不是顶讨厌她的吗?”
大大咧咧,也不管林钰是否会听了尴尬。
肃王板起脸,靠近他一步,神情疏淡道:“如今不讨厌了。你到底走不走。”
……
……
第一章 表白
到底走不走。
这是在赶人了。
肃王赶人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脾气古怪,整个朝野没有几个朋友。一言不合别说是赶人,打起来的也是常见。
不过文安县主为什么不能回去?不仅仅不能回去,还要在肃王府养伤了。
一时间,崔泽觉得自己听错了,又似乎没有听错。直到林钰催促了林轻盈起来到了他身边,他才微微发楞,被林轻盈扯着走了。
“别拉扯我!”
远远的听到他的声音。
“好了,他们已经走了。”林钰勉力一笑,“如今你要说什么,没有人滋扰了。”
李律看了她一眼,“没人能滋扰得了我。”说着走上前去,抽掉了她背后的枕头,“既然醒了,再睡会儿便吃晚饭。我去吩咐一下厨房。”
他说“我”,而不是“本王”。
让人觉得亲切又意外。
林钰依言躺下去。李律已经站到窗前,在虎衔恶兽的香炉里投了些什么,一种使人宁静的气息铺散开来,林钰不多时便熟睡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李律的声音道,怎么又热起来了。
昏迷中似乎有沉沉的棉被压住了她的眼,她想睁开,想呐喊,却使不上力气,醒不来。林钰挣扎了一会儿,便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身边却已经换了人。
“青崖”她在半梦半醒中,忘记了尊称,直接喊了魏青崖的名字。
端坐床前的年轻人神情微怔,见她醒来,几分惊喜。
“你醒了。”他说道,似乎要站起来去喊人,想了想,还是稳稳坐了下来。
“你怎么样?”他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小心扶起她,使她坐了起来。他本来要拿枕头给她靠的,可是她被烧得迷迷糊糊的,竟然就直接靠在了他的身上。
这亲昵的举动对于她来说,竟带着一种自然轻松的感觉。
可是魏青崖整个人僵住半刻,才任她靠着,没有变成僵硬的雕塑。
“钰儿,”什么情绪从心胸中一闪而过,让他有了些勇气唤她的名字,“你睡了一天一夜。肃王因为担心墨大夫先前曾给你用药,那药跟太医院的药相抗起了热,便把我喊来了。”
林钰迷迷糊糊的,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魏青崖又道:“好在不是,墨大夫给你行过针了。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别怕,不要怕了。”
林钰神情里几分疑惑,怕什么呢,自己自从重新活了一次,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钰儿,”她听到魏青崖的声音几分颤抖道,“对不起,没有能保护好你。”
这一句她听的明白,也终于有力气开口回答。
“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有疏漏。”她声音柔弱,感觉五内一起燥热起来。是药效的缘故吗?还是屋内燃起的宁神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