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梁(247)
“李昭这小子可真是倒霉。”长安城明德门往北不远的三层酒楼上,入内的人刚掀开头上的风帽,便幸灾乐祸地唠叨了一句。
直呼太子姓名,说话又如此漫不经心的,想必这京城里也没有几个。
“小姐还好吧。”坐在靠窗的一边,正转头看向城门外吵吵嚷嚷的百姓,露出不悦神情的苏方回,看到崔泽进来,淡淡地问了一句。
因为苏方回身份尴尬,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私下里碰过面。
崔泽听到他这么问,没有回答,而是大咧咧道:“哟,小丫头竟然没有去苏大人府上问候吗?亏得你提供了那么多线索。”
他的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故意。
苏方回却神情不变,微微一笑,“能帮上忙就好。不过魏府那里竟然把解药给了小姐,还真是让人意外。”
为了得到一些朝廷大员的支持,梁王不惜用毒药要挟。这些中毒之人的名单是苏方回提供的,而解药,却是林钰从叶城带回来的。
那些朝廷大员家里服了解药,却仍然按照林钰的安排,不动声色追随梁王。
“有什么好意外的,”崔泽靠在窗户上看着城门外的义军家人,一双眼睛透出狡黠的笑,“她鬼精鬼精的,谁也讨不到便宜。”
苏方回闻言一笑,白皙的脸上眼角微弯,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来了。”崔泽站在窗边的身子忽的向外面探头一歪,笑了起来。
“且来揭开他们这面皮,看看里面是人是鬼。”
苏方回闻言神情微怔,循着崔泽的视线,向城外看去。
城门外隔着一条宽阔的护城河,便是三里无树、没有遮蔽的空地。
从酒楼上往外看去,视野极好,可以看到原本在城外哭泣着或蹲或跪的义军家人忽的站了起来,齐齐向后看去。
后面有什么,苏方回看不清楚。不过他想起做这件事的林钰,心里莫名地一暖,嘴边又有了笑容。
“得了!”崔泽跳起来,胡乱把要传的讯息塞进苏方回手里,一把从衣架上扯下披风,“爷去瞧瞧热闹。”
等崔泽亮着手里的腰牌跳到城门外,百姓们已经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好在城门上的禁军再三喝斥之下,他们让开了官道,都避进道旁的矮草从里去了。
前面一里远,有数百人扶棺而行。棺材油杉朱漆,应该是朝廷大员的规制。扶棺而行的人神情哀恸、步履蹒跚、披麻戴孝、手持哀杖。
百姓们向来喜欢看两类热闹,结婚的和丧葬的。如今这丧事规格高、人又多,引的城里城外的人都踮着脚看,生怕落下了什么关键的情景。
“跪”随着礼官一声宣喝,扶着棺椁的人噗通一声齐刷刷跪下去,头磕地面咚的一声。
“哀”
呜呜咽咽哭声一片。
哭过一阵,这些人又站起来,在礼官的指令下继续前行。
走百步遥,便又在宣喝声中跪下去,哭一阵。
他们神情哀痛,说哭便真是涕泪俱下,感染得义军家人和长安城百姓也哭起来。
看那些人走近,围观的一个金玉满身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抹了一把泪问:“敢问这是哪位大人出殡?”
……
……
第七十七章 御状
对啊,这是哪位大人出殡呢?
长安城内可没有坟茔,无论王侯将相还是普通老百姓,出殡都是往外面抬棺,这朝着长安城浩浩荡荡抬过来的,还是首例。不知道这样子会不会触动圣怒,给个不吉利之类的判词。
毕竟如今北地刚刚平定,正是朝野欢腾的时候。
人人心内犹疑,注视着棺椁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复杂。
听到路人问询,扶棺人中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走出一步,拱了拱手,答道:“回这位小兄弟,这是河南道洛阳府尹,邓通的衣冠棺椁。邓老爷虽然在洛阳为官,祖籍却是长安。如今棺放长安城外,再安葬入祖坟。”
说完这句,扶棺人中便有老妇人扯着孩童哭倒在地,一时间哀恸得站不起来。
“哎,”那问话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原来邓大人竟然已经故去,邓大人年轻有为才四十出头,怎地走这么早。”
围观中亦有几个知道邓通的,闻言都含了悲伤的神情。再看到棺椁后面哭倒的孩童,不由得掉下泪来。
“说来真是可怕,”那回话的扶棺人悲叹一声,“前些日子河南道义军谋反、围攻叶城,邓大人就是在叶城外,被义军杀死的。”
“什么?”
众人哗然。
围观中是长安城百姓的,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忙一个一个交头接耳确认,把这消息向后传去。围观中更多的是义军家人,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随后大声反驳,“你血口喷人!义军怎么会围攻叶城?我们义军是要去西北平叛的!”
那扶棺人显然并不想跟这些人多费口舌,他只是悲伤地摇了摇头,求对方让一让路,便穿过人群朝城墙而来。
靠近城墙,寻了个空一些的角落,一群人便坐了下来,只等城内的风水师卜好时辰,便抬去祖坟安葬。
围观民众却不让这些人消停。
不时有人议论道:“是三品官啊,三品大员都因为义军死掉了。”
“就是,想必尸身留在了叶城,如今是家人从洛阳取了衣冠,叫着魂魄回乡的。”
“这邓大人的家人还蛮多,怎么都百多人了。”
“不是不是,听说一部分是洛阳的民众,自发来送的。”
这议论声刻意压低却又灌入义军家人耳朵,他们听着这议论,起初不以为然后来脸上渐渐露出些羞惭的神情来。
“快看!又来了不少人!”突然传来民众的呼声,大家忙又看向南边。
一群五六十人,穿着灰扑扑衣服的老百姓迈着奇怪的步子走了过来。说他们奇怪,是因为他们手里都托着什么东西,却又四人一排,似部队行进般努力维持着秩序。
“这又是什么?”有人小心翼翼问。
这些人虽然没有哭哭啼啼的,神色却也不好看。他们在距离城门二十多丈的地方跪下来,把手里托着的东西规规矩矩放在面前的地上。
那些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战袍。
只是战袍上或被穿了个巨大的洞,
“求陛下做主,”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来,“叶城守军为护叶城与义军战斗致死,求陛下裁判义军乃叛逆之军。”
“呀……”围观的民众叫了起来。
这也是告御状的!
这两拨告御状的竟然遇见了!
……
……
第七十八章 转机
“你们血口喷人!”义军家人里迅速站出来一些,指着跪地的叶城守军家人开始骂起来。
那守军家人里只站出一人,怀里抱着那被砍的稀烂、还燃着黑褐色血迹的战衣,目光凄冷。
“说我们血口喷人,那么请问若没有义军围攻,叶城的这些守军是如何死的?”
义军家人被这气势吓的退后一步,却仍抬手指着他道:“必然是假的!”
“假或真,劳烦各位去叶城看看便知。被砍坏砸烂的城墙尚没有修好,烧坏的房屋也正等着重修,你们去看看,便知道这些所谓义军,到底是土匪,还是志在剿灭叛贼的义军!”
围观的民众里有人啧啧几声,看了看那战衣,声音颤抖道:“想必当日厮杀十分可怕。”
“何止是可怕,”叶城守军家人道,“义军仗着人多又有攻城器械,围了叶城两天。若不是太子殿下在叶城指挥,恐怕叶城全城危矣。”
哦百姓们叹了一声,看来之前说太子殿下派府兵剿杀义军,是在义军围攻叶城之后吧。
“那邓大人远在洛阳,却是如何死的?”
“自然是因为邓大人看叶城情势危急,去求了河南道府兵支援吧。”
“是这样的,”守军家人道,“若不是河南道府兵,恐怕叶城被破,不仅是太子,叶城民众要被抢掠一空了。”